饶是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唐白玉重提此事,也依旧是心惊肉跳,气愤不已:“我们长虹谷有一个规矩,每隔三年,谷中弟子都要进入禁地历练,能够通过的人才可以出谷行走江湖,事情就恰好发生在那一天,正巧轮到四、五、六、七位师弟妹入禁地修炼,我和三师弟陪同师父也进了谷中,唯恐不测发生,此时此刻,谷中只有大师兄一人。”
“然而等我们从禁地回来的时候,却发现谷中上下竟然被人入侵血洗,谷中弟子伤亡惨重,大师兄……重伤昏迷不醒。”唐白玉说到此处,握紧了拳头,手上青筋毕露。
江湖中灭门惨案多了去了,贺兰苍绯并不为此动容,只是问道:“是什么人做的?”
“并不清楚,只是谷中弟子身上都只有一道弯月形的伤口,应该是武器上淬了毒,大师兄武艺高超,这才侥幸保全一条性命,但是此时此刻也是危在旦夕,因此我和师妹来寻找神医下落。”唐白玉说完,语气诚恳道,“众所周知,神医与小公子的关系匪浅,这一次,还请小公子告知神医下落,长虹谷上下,感激不尽。”
“你倒是,情深意重。”贺兰苍绯意味深长道。
“不敢当。”唐白玉恳切道,“此事还望小公子成全,日后有什么事情需要唐白玉,在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我没什么事需要你赴汤蹈火的。”他漫不经心地看了唐白玉一眼,“她么……倒还有几分意思。”
唐银朱尚且有几分不解,茫然地看着唐白玉,唐白玉倒吸一口冷气,斩钉截铁道:“既然如此,我们就不打扰小公子了,告辞!”他拉着唐银朱转身就走。
跌跌撞撞被唐玉白拉出了妓院,唐银朱尚且还弄不清楚状况:“二师兄,这是怎么回事?”
“师妹,你从来没有出过长虹谷,自然不知此人。”唐白玉的脸色很是难看,“此人名为贺兰苍绯,江湖中人称‘小公子’。”
唐银朱皱眉道:“小公子?这个称呼真的好奇怪。”
“师妹有所不知。”唐白玉道,“这也是他的一桩风流轶事,小公子年少成名,初出江湖之时不过十七岁,那年他一袭白衣,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秦楼楚馆里的妓女就喊他小公子小公子的,就这么传开了。”
“那也不过是一个爱逛青楼的下流胚子,为什么我们要对他那么客气?”唐银朱摸上腰间的软鞭,“让我收拾他。”
“师妹,此人师承已经在江湖上绝迹多年的剑宗,武艺高强,剑法高绝,不容小觑,尤其是他的佩剑,乃是上古四大名剑之一的绯钩。”
“绯钩!”唐银朱轻呼一声,美目露出惊诧之色,“那传闻中的杀戮修罗之剑?”
“不错。”唐白玉叹了口气,“贺兰苍绯和神医潇冰素来交好,原本从他口中最有可能得知他的下落,只是贺兰苍绯在江湖里……一直也有那么一句话。”
唐银朱奇道:“什么话。”
唐玉白便露出无奈之色:“青楼美人怀抱里,最忆苍绯小公子,他风流的名声和他的武功一样出名。”
“所以他刚刚的意思,是要我……”唐银朱银牙紧咬,恍然大悟,“好恬不知耻的混账。”
“既然他那里行不通,我们只得再另想他法了。”唐白玉揉了揉眉心,显然对这样的困境有些束手无策。
唐银朱想了好一会儿,才道:“师兄,他的名声很糟糕吗?”
“这倒不是。”唐白玉道,“他常年醉卧花丛宿,流连青楼,倒是不曾听过对良家女子有过什么风流韵事传出来。”
唐银朱咬了咬下唇:“即使如此,师兄,我们何妨一试?”
“小师妹。”唐白玉被她的大胆吓了一大跳,“师父要我照顾你,你若是出了什么事儿……”
“二师兄!”唐银朱却意外地大胆,直直盯着唐白玉的眼睛,“长虹谷上上下下几十条人命无辜枉死,大师兄生死难测,我既然是长虹谷的人,自然要为长虹谷尽一份力,二师兄,我们长虹谷在江湖中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派,想必他也绝不敢轻薄与我,否则父亲绝不会饶过他。”
唐白玉亦有几分动容,没想到从前那个刁蛮无知的小师妹,经历这样的事情之后,竟然会有这样的勇气,他沉思片刻,才道:“好,我们再去试试。”
而与此同时,在一间雅致的厢房里,采薇刚刚醒过来,凤儿取了衣裳过来给她穿,又为她梳头,采薇看这个花魁手指翻飞灵活,就为她把长发打理得整整齐齐的,就露出了满意之色:“没想到你那么心灵手巧。”
“姑娘过奖了。”凤儿含了笑,语调柔柔的,让人一听就觉得很舒服。
采薇把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塞给她,笑道:“原本你该是服侍别人的,却来给我梳头穿衣,倒是辛苦了。”
凤儿屈膝一福身:“不敢当,凤儿多谢姑娘赏赐。”
“起来吧。”采薇道,“去把我的粥端来。”
外头的雨声还是很大,采薇站到了窗前,忽然觉得有几分不真实,半个月前,她从紫宸宫里出来,跟随贺兰苍绯去找那个江湖中的神医,刚开始,真的是一场灾难,别说马车颠簸差点把她骨头都颠散了,她从小一个娇生惯养养尊处优的郡主,是连自己穿衣梳头都不会的人,贺兰苍绯曾经黑着脸说过一句话:“我就算是带着个残废的人都比你省事。”
她心里不知多少委屈,如果可以,她宁愿太太平平,舒舒服服死在明珠殿里,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身患重病,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一命呜呼,而路途艰辛,更是让她吃尽了苦头。
这样磕磕碰碰几天之后,贺兰苍绯换了法子,带她留宿在青楼里,于是顺利解决了她的生活问题,采薇也从没有想到,曾经她那样嫌弃过妓女的床,现在却觉得至少比客栈舒服许多,也就不再计较那么多,两个人都松了口气,不然真怕还没找到潇冰,采薇就要被折腾死在路上,那可真是冤枉透了。
凤儿端了一碗燕窝粥来,采薇尝了一口,觉得太甜,但是她已经学会不再抱怨了,而是皱着眉头吃完了,又喝了每天例行的药,这才问:“那谁人呢?”
“有客人来访,小公子正和他们说话呢。”凤儿答道。
“客人?”采薇点了点头,也不去多管这些,“那我再歇会儿,你去把窗户打开。”
凤儿把窗户支起来,一阵凉风夹杂着雨水飘了进来,她喃喃道:“一阵秋雨一阵凉啊。”如果现在她还在京城会在做什么呢?她想,大概是去枫山赏红叶吧,还记得几年前在枫山,魏珏临风而立,怀抱琵琶弹了一曲《郁轮袍》,那个时候她还没有听出那首曲子的意思,可是时至今日,她多多少少也有几分明白了。
“起来了?”贺兰苍绯倚着门,怀抱着绯钩,如此问。
采薇点点头。
“这场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贺兰苍绯道,“我们在城里多留一会儿,你有没有想买的东西,不要在路上和我抱怨没有东西吃。”
“有。”采薇掰着手指头数道,“我的蜜饯没有了,我想吃桂花糕,我想吃天香楼的菜……”
“行了。”贺兰苍绯打断她,“我知道了,你在这里等着,雨停了我们就上路。”
上路的时候她却发现多了两个人,采薇坐在马车里,瞪着眼问:“那两个跟着我们的人是谁?”
“长虹谷的唐白玉和唐银朱。”他言简意赅。
“跟着我们干嘛?”她又问。
“去找潇冰。”贺兰苍绯只要被她开始追问问题,很快就会失去耐心。
果然,采薇再接再厉,又问:“长虹谷是什么地方,他们去找神医干什么?”
“你再啰嗦,我就把你丢下马车去。”他威胁道,“安静一会儿。”
因为大雨耽误了半天的路程,夜里没能赶上下一处城镇落脚,无奈只得宿在破庙里。采薇披了件披风进去,火还没有生起来,她冻得瑟瑟发抖,还没来得及抱怨一声,顿时觉得从四肢百骸漫上来彻骨的疼痛,她眼前一黑,哆哆嗦嗦道:“痛……痛……”
贺兰苍绯闻言一回头,见她面色惨白,额上已经是渗出一层冷汗,他立刻取了一个小瓷瓶中的药丸给她咽下,采薇跌坐在稻草堆上,好半天才缓过气来。
“喝点水吧。”贺兰苍绯倒了水给她,又把马车里的被褥抱过来铺好。
采薇躺在被窝里,忽然问:“我会死吗?”
“祸害遗千年,我觉得不会。”他的回答每一次都会让采薇恨不得跳起来咬他一口。
不过现在浑身乏力,采薇还是明智地决定先休战来得好,一时半会儿的她睡不着,就开始好奇地发问:“这就是庙吗?”
“嗯,都是前朝遗留下来的了,现在良国供奉龙神,寺庙道观的香火已经不如从前了。”贺兰苍绯拨了拨篝火,让它烧得更旺一些。
采薇点点头,有些好奇地打量着那已经破败了的佛像,上头的漆已经掉光了,依稀可见圆头肥耳,一脸慈悲之意。
第一次睡在这种地方,采薇当然很不习惯,但是她的药丸里有镇痛安眠的成分,因此哪怕再是不愿意,她还是很快就入睡了,呼吸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