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近日很是和谐,兰子贤在冯灵这儿待了七天,然后去刘絮那里待了三天,花颜那儿则是两天,其余日子自己一个人住博望殿,不偏不倚,规律得很。
而对于采薇来说,也没多大改变,她每天跑的地方也就是博望殿和明珠殿两处,偶尔会碰到来送汤\点心的哪个女人,都对她客客气气的。
她们客客气气的,采薇懒得搭理,自然也是一派和谐太平的样子。
这转眼便是八月十五,宫里头有例行的中秋宴会,少不得又是一阵热闹,冯灵气质高洁空灵,因此着湖蓝色,刘絮温柔小意,因此着蜜色,而花颜妩媚风流,便用了粉色,三人春兰秋菊倒是各有千秋。
八月十二的时候兰子谦也已经大婚了,谢婉穿了一身正红色,愈发显得她尊贵大方,冯灵自然是要与妯娌问好的,两个人从前关系便是不错,如今虽然有些微妙,但是面上还都是浅笑盈盈的。
大家落了座,淑妃就有些迫不及待似的开了口:“这太子与宁王几乎是同时迎亲,也不知道是谁先传出好消息呢。”
兰子贤被赐了三个,兰子谦除了谢婉之外,还有一个郑家的女儿郑琴做偏房,如今老老实实跟在了谢婉身后。
这句话说得几个新进门的媳妇都羞红了脸,不好回答,最后采薇左顾右盼开口了,这孩子一开口就大杀四方,就往自己脸上贴金:“谁先生不是关键,关键是谁家的质量好,你看我,就知道我师父生出来的小孩绝对又聪明又可爱又漂亮又听话又懂事。”她一连串说下来,脸都不红一下,气也不喘一下,“师父,你说是不是?”
兰子贤果然被她逗笑,面不改色夸她:“爱徒最聪明最可爱最最漂亮最听话最懂事。”
淑妃还想说什么,只见珍妃捂嘴一笑,对永庆帝道:“朝阳真是直率可爱,每每见她,我都觉得开心。”
永庆帝被爱妃那么一说,当然欣然道:“爱妃说的是。”
兰子贤还要谦虚一下:“把这丫头养的不知天高地厚,倒是叫大家笑话了。”
永庆帝看在采薇身份特殊的情况下,一向也对她不错,当下也就道:“我们家的女儿,当然是顶顶好的。”
兰子轩坐在远点儿的地方,轻轻嗤笑了一声:“不过是个野丫头,也好意思放到台面上来说?”神情大为不屑。
反倒是兰子谦,却是若有所思地看了采薇一眼,他对采薇的事儿一向心存疑虑,要知道天家薄情,亲父子亲兄弟之间有的时候都能下得了狠手,兰子贤这样一个人,没道理会无缘无故收养一个徒弟,还那么疼爱,就算是亲生女儿,也未必有这个待遇了,如果说是私生女,或许也说得通——但是永庆帝没道理对一个私生女也那么赏脸啊?
真是怪了!看来里头大有文章。他那么一想,面上反倒是露出笑容来。而兰子贤在不远处,轻轻一瞟就看到了兰子谦看着采薇不同寻常的目光,他嘴角一挑,冷眼旁观:去查吧,就算是你翻了个底朝天,也决计找不到答案的——因为事关采薇身世的那个村子,早已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
而那边又说起太子和宁王的后院来,贵妃拭了拭嘴角,淡淡道:“太子妃和良娣孺子,看起来都单薄了些,最好还是让太医来瞧瞧为好。”当初她挑谢婉,何尝不是觉得她有宜男相,兰子贤和兰子谦谁能先生下嫡长子也是在永庆帝心中,很有分量的一件事。
冯灵便淡淡一笑,不卑不亢:“劳贵妃娘娘费心了,臣妾在家的时候,也时常随父亲练习五禽戏呢。”
采薇的嘴巴就比较毒了,对外人凶残起来,杀伤力也不小:“贵妃娘娘,你眼角的皱纹好像又多了一条啊,气色也不大好,晚上一定要早点睡觉才好,这样精神才会好哒!”
贵妃若是有内力,她现在手里捏着的茶盏肯定已经碎成了齑粉,采薇踩痛脚的没什么新花样,却一个踩一个准,因为她看准了女人的弱点无非就那几个。
采薇呢,头一扭,又去夸珍妃:“珍妃娘娘却是又漂亮了,多说瑾瑜好看,他也最多是天下第一美少年,但是这天下第一美人,却非珍妃娘娘莫属。”
珍妃被她说得面颊一红,倒是永庆帝连连点头:“爱妃姿容绝世,世间难有可比者。”
兰子贤心里啧了一声:这孩子嘴巴什么时候这么甜了,居然还会哄人了唷,虽然太露骨了一点,但是做师父的已经很欣慰了——瞧瞧贵妃那张脸,真是精彩极了。
不过冯灵也不卑不亢,表现虽然不出色却也不差,这正是他需要的,太完美了,纵然永庆帝暂时会觉得欣慰,然而越往后,心里恐怕就越不舒服,人,还是要有缺点才让人觉得安全,太完美的人,不真实啊。
不过贵妃到底是贵妃,采薇要是有本事一句话呛死她,那才是奇怪了,因此贵妃这会儿很快调整了情绪,抚了抚鬓边,又露出了得体的笑容。
采薇这一次却是懒得搭理她了,跑去和兰子杭说话,他今天一晚上都有些心不在焉的,采薇挤到他身边,抢了个月饼来吃:“怎么了,月饼不好吃吗?”
兰子杭托着腮,一双继承了珍妃的凤眼流光溢彩:“你当我是你呢,一天到晚就知道吃。”
“能吃能睡是福气。”采薇振振有词。
兰子杭却只是有气无力应了一声,总有些不在状态,采薇摸不着头脑,只好跑回去找兰子贤,他身边坐着冯灵,一时之间,竟然不大好开口了。
采薇在灯火阑珊下,忽然脚步一顿,莫名的心中一阵失落和怅然,竟然突兀的站定了,不知要往哪里去才好,她抬头望去,茫茫夜色里,明月当空,遥遥黑暗中有一点光明,闪闪烁烁。
兰子贤注意到了她的失常,关怀道:“徒弟,怎么了?”
采薇凝视着他的脸,是一如既往她所熟悉的关心和爱护,但是此时此刻,她竟然不想抱怨也不想撒娇,只是怔怔问道:“那里,是什么地方?”她遥遥一指。
兰子贤一瞥,便心中略有异样:“是通灵塔。”
“供奉龙神的通灵塔啊。”采薇点点头,自己坐到一边去吃月饼,看得兰子贤大为奇怪,但是他一向不动声色,宴会结束后,采薇忽然说要去那里看看,他竟然一点儿都不迟疑地答应了。
通灵塔原本是非重大的日子不会开启的,只是当他们站到门前的时候,却见一个侍女提着琉璃灯等在了门口:“奉国师之命,迎接朝阳郡主。”
采薇很是诧异,她没有见过这个所谓的国师:“等我?”
“郡主不是想进来么?”彩云秀丽的面孔出现在黑暗里,对她微微一笑,“请进吧。”
采薇看了一眼兰子贤,见他微微颔首,才好奇地走了进去,上一次她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根本没有好好观察过,但是如今是深夜,塔内点了一盏盏小小的幽蓝的琉璃灯,照得这仿佛是登上星空的梯子一般,她一点点从凡尘进入仙境,一伸手,就可以把星辰摘在手中。
彩云国师在第九层的塔顶等着她,跪坐在那莲台里,静默沉思。
采薇好奇地看着她,这个女人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看起来十分秀丽动人,不输给永庆帝**的女人,只是眉间一股自持圣洁的气质,是其他人所不具有的,所谓国师,说着好听,实际上却是要将终身都奉献给龙神的女子。
几十年如一日,待在这暗无天日的通灵塔内,静默地等待着龙神的诏谕。
“龙神……是怎么样的呢?”过了许久,采薇才有些迷惑的问出了这个问题。
彩云的声音很空灵透澈:“他强大、仁厚、宽容、爱这芸芸众生,庇佑着良国。”她站起来,唇边含着笑,“郡主,到我身边来。”
采薇便走过了白玉桥,踏上了那莲台,彩云对她说:“郡主静下心来,就可以听到海的彼端,龙神的声音。”
“哎?”采薇诧异的张大了眼睛,彩云颔首一笑,把位置让给她,起身离开,她的裙裾拖过了白玉桥,发出沙沙的声响。
采薇看着她掩上了门,里面虽然没有点灯,但是这莲台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做铸,在黑夜里却能发出柔和的光,仿佛是黑暗中的一颗夜明珠。
采薇盘腿坐在莲台中央,水声传入她的耳里,那个瞬间,她仿佛隔绝了尘世的喧嚣,浮躁的心都莫名的平静了下来。
朦朦胧胧,似醒非醒的时候,她仿佛听到从远处传来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叹息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