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茉是让一阵饭菜的香味给勾醒的,一睁眼就见王老太爷笑眯眯地瞅着自己,而自己正睡在他家的窑炕上呢。
这会儿,正是吃晌午饭的时候,蓝花花儿床单上已经铺着张油布,正摆着几盘子菜,一盘红烧鸡块,一盘青椒炒五花肉,一盘土豆丝,一盘青菜,还有一盘白面馒头,热乎乎的冒着香气,看的苏茉涎水都快要收不住往下流了,自从生下来到现在自己还没有吃过肉呢,去年过年的时候,贺青麟倒是买了些,想给苏茉解解馋的,可惜早早地被罗春苗收起来了,也不知干啥了,苏茉根本就没吃到,馋的她感觉自己都快不记得肉是啥味道了。
苏茉揉揉惺忪的眼睛,想王老爷子和贺青麟一样盘腿在炕上坐好。
王老爷子递给苏茉一个白馒头,苏茉先看了眼贺青麟,见他微笑着点头了,这才接过了馒头,自己拿了一双筷子,等到王老爷子和贺青麟他们都夹了菜,才给自己夹了一片肉送进嘴里,慢慢嚼着,嘶溜,那滋味,真是叫一个香啊!虽然很想狼吞虎咽,可是为了自己的淑女形象,苏茉仍然强自按捺着一小口一小口地吃完了这顿饭。
吃完了饭,王老爷子又端了一套紫砂茶具,提了个红炭小火炉,和贺青麟两个人坐在腊梅树下泡起了功夫茶。
苏茉很爱喝茶,对于茶艺却并不了解,只看着王老爷子行云流水,手法熟练漂亮,凑趣儿拍了几下手,乐得王老爷子第一个赏了一小杯给她,清香馥郁,是上好的铁观音。
苏茉小口小口抿着香茶,头顶翩翩飞花,心里不自禁感叹着:这才是生活啊!
王老爷子又倒了一杯,递给贺青麟。
贺青麟双手接过,轻轻抿了一口,回味片刻,赞道:“好茶!”
王老爷子捋着胡须,微微颔首,“青麟今天来了,我高兴得很啊,平时一个人,也没有这个兴致呢!”说罢,微微一叹。
“哦,那我天天都来叨扰,老爷子可不要嫌烦了!”贺青麟嘴角含笑,似真似假地说。
“那倒好了,老头子我求之不得呢?”王老爷大笑着。
“当真?”贺青麟问。
“当真!”王老爷子答。
“那我这就回去收拾行李,明天就搬过来。”贺青麟。
“欢迎之至!”王老爷子。
看着两人三言两语就定下了这事,苏茉傻眼了,怎么自己睡了一觉这两人就这般熟了?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倾盖如故,白发如新”吗?搞不懂!还有,那个坑爹的说王老爷子难说话,这也叫难说话,那好说的人该是那样的呀?
之后这两个人又聊了大半天,天已经麻了,贺青麟才依依不舍的抱着苏茉回了苏家。
暮色里,炊烟袅袅,贺青麟心情愉悦地哼着小调,脚步轻快。
苏家,李芝兰正在灶台后面做饭,苏建国已经从铺子里下班了.此时,他正坐在坡里,手上夹了一根烟,一边吞吐着,一边等着贺青麟和苏茉。
刚刚罗春苗的一番话又涌上了心头:“……咱们都穷了几辈子了,一直是泥腿子,就你运气好,你施家姨夫帮忙,当了个工人,娃,你经过的,你有知道咱们这些人要混个工人有多难呢!你看贺家娃,是个城镇户口,手里又有钱,玲儿跟了他享福不说,以后万一有个啥事,咱也能有个人撑腰,再说了,贺家娃这么爱茉茉,等你妹妹出去了,给茉茉办个城镇户口,多好,娃一辈子就有了指望了……”
苏建国心里五味杂陈,难受得很,贺青麟救了茉茉的命,来了苏家以后,对茉茉又好,自己感激人家还来不及呢,这会儿,心里却想着怎么算计人,他感觉自己很不是东西,想放弃,罗春苗的话又让有些他蠢蠢欲动。他想着,一旦贺青麟成了自己妹夫,茉茉就真的有可能成城里人,但如果他不是自己妹夫,就算他现在再喜欢茉茉,可那天他突然拍拍屁股回城了,哪里还记得茉茉是那个呢?
可是,自己真的要照着罗春苗安排的那样,陷害贺青麟吗?到底该咋办呢?苏建国心里一片迷茫。
“爸爸!”和贺青麟一起回来的苏茉,看到苏建国坐在坡里抽烟,示意放下自己,跌跌撞撞的向着苏建国扑过去。
苏建国双臂一展,就把苏茉捞在怀里,低头看着依偎在自己怀里的小人儿,可爱而单纯,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望着自己,透露着欢快而信任的光芒,他感觉自己忽然心底一片清明,瞬间做出了抉择。
“贺家兄弟,你地方看的怎么样?”他语气焦急地询问。
“看好了,王老爷子答应了,我明儿搬过去!”贺青麟语调轻快。
苏建国闻言松了一口气,喃喃道:“那就好。”转而一把抱起苏茉,和贺青麟一起进了院子。
贺青麟本来打算直接回去自己住的窑洞,再看看还需要收拾些什么东西,谁知苏建国一把拽着他,硬把他拽进了苏茉他们家的小窑洞。贺青麟并不常来苏茉家的小窑洞,一再苏建国常不在家,就李芝兰一个人,不方便,二再地方小,还要做饭,实在很逼仄拥挤。
这会儿他一进屋,就看见罗春苗坐在炕上,一般晚饭的时候她都跟自己几个小儿子在自己的大窑里吃的,今天怎么在这儿?不过这是人家自己的事情,贺青麟也没多想,点点头打了个招呼。
罗春苗一脸亲热的微笑:“贺家侄子,快到你窑里洗个脸去,我给你把热水都准备好了!”语气中有些难以言说的急切。
哪知道,还不待贺青麟搭腔,苏建国就抢先道:“不用了,在这儿洗一样。”一边说着,一边手脚利索的倒了盆水端过来,放在贺青麟面前的凳子上。
罗春苗脸色当时变了脸色,她狠狠瞪了一眼苏建国,努力调整出了个笑脸对贺青麟说:“贺家侄子,你看我这愣怂儿,给人拿了脸盆没有拿毛巾,要不,你自己过去你窑里取一下?”言毕,一脸紧张的等着贺青麟的答案。
谁知苏建国又抢着说道:“贺家兄弟,你缓着,我去给你拿去!”也不等贺青麟反应就跑出窑门,一会儿,气喘吁吁地拿了贺青麟的毛巾回来。
罗春苗脸上的微笑几乎已经维持不住,嘴巴张了几次都铁青着脸憋了回去。
贺青麟早就觉得苏建国今天怪怪的,看到这会儿的情形,约莫已经明白了,罗春苗一直催着自己回那个窑洞,而苏建国却一次次地阻止,看来那个窑洞可肯定有什么“惊喜”在等待着自己了,他转头看看脸色尴尬的苏建国,心里感叹他难得有这么一次居然不听罗春苗的话,看来这个“惊喜”应该挺大,心里如此琢磨着,脸上也不动神色,慢悠悠地洗了脸,坐在炕榔边上逗苏茉玩。
苏茉家的晚饭依然很简单,一碟咸韭菜,一碟酸白菜,主食是玉米面饼子,看着这些,苏茉觉得自己开始怀念王老爷子了。
等一众人吃完饭,罗春苗已经恢复了镇定,只见她神色安详,语气和蔼,一副长辈耐心劝导者晚辈的模样对着贺青麟说:“贺家侄子,你看你经抱着茉茉出去逛了一天了,怕早都乏的撑不住了,快,早些回你窑里睡上把腰展个子。”
“妈,贺家兄弟跟王家老爷子说好了,今儿黑里就搬过去给他作伴去呀!”苏建国又一次越过贺青麟跳了出来对罗春苗说道,转过头又嘱咐贺青麟“贺家兄弟,你坐上缓个子,我这就给你收拾行李去!”
说罢,也不顾其他人什么反应,头也不回地出了窑门。
罗春苗脸憋得铁青,一股子邪火憋在胸口,上不得下不得,实在难受的很,干干地咳嗽了几腔,换了一口气。刚想再开口,苏建国已经拎着贺青麟的行李箱子回来了,脸色也不太好,勉强对贺青麟咧开嘴巴:“贺家兄弟,我看外头老黑的呢,我送一下你吧!”
贺青麟知道他有话说,也不推辞,爽快道:“好!”
于是,两个男人拎着箱子出了门。
等他们刚一出门,罗春苗再也按捺不住火气了,一把拾起炕上的碗朝着李芝兰砸去:“李芝兰,好你个骚婆娘,你一天装得怪像,我今儿知道才你是个啥玩意儿,这才几天,我儿连我话都不听了,你给我说,是不是你教上的啊,是不是到的?”
那瓷碗“嘭”一声把李芝兰额头上咋个包,掉到地上摔碎了,也把正缅怀肉味的吃货苏茉给惊醒了。
她抬起头看时,只见李芝兰揉着脑门,脸上一片恼怒,反唇相讥:“我教你儿了?这事还用我教呢?你不看一下,你叫你儿做的是啥事?你儿脸大的能做出来吗?”
“啥事?我还不是为了他,为了茉茉?”罗春苗梗着脖子呛声道。
“少拿我女孩儿做文章!我娃哪怕一辈子是个庄稼汉,我都不愿意做那寒碜事!你见谁家娘家妈教着女孩儿脱精了睡着男人炕上等着呢?不嫌丢人!”李芝兰大骂。
苏茉只感觉自己脑袋登时嗡的一声,一切声音都远去了,什么都听不见了,她彻底被这个事实吓懵了。
“你个驴日哈的倒是嘴硬得很,等我玲儿成了城里看你狗儿怎么眼热呀!”罗春苗一脸的狂热。
“我才不眼热……”李芝兰话还没有说完,一个在门外响起:
“妈,你能消停个嘛!”
苏建国一掀门帘子走进来,“你还嫌不够丢人吗?咱能不要把人给丢净了嘛,能剩下点吗?”
苏建国一脸的沉痛和难堪,他第一次对眼前的女人,自己的母亲产生了深深地倦怠和厌恶,为什么要这样逼他?难道是就是因为自己不是她亲生的吗?为什么那样教唆玲儿,做出这种毫无尊严的举动?
听到苏建国的质问和反驳,罗春苗感到自己一向对苏建国牢靠的控制松动了,她惶恐,她不安,她更不甘,罗春苗一声大嚎,跐溜下到脚地上,二话不说,直接躺倒,嘴里叫唤着:“老天爷呀,我看看我这个可怜的老婆子,我养了一群儿,没有一个听话的,老天爷,你把我收了算了撒。啊啊啊啊啊!”
尖锐嘶吼的声音划过夜空,直传出去好远,苏茉的三叔,四叔,五叔,还有那个苏茉不知道该怎么评价的姑姑苏玲儿闻声都赶了过来,团团把罗春苗围住,安慰着,哄劝着。
只是,这一次苏建国只是冷眼看着,并不搭理,他明白这只不过是罗春苗让他屈服的一贯伎俩罢了。
罗春苗嚎了大半天也不见苏建国理睬,心知这一次苏建国怕是不会顺着他了,也不敢在逼迫了,逼得狠了,日后再也没有机会扳回一城,罢了,慢慢来,看谁弄过谁呀!
她慢慢通通地爬起来,拉着苏玲儿几个,指着苏建国对他们说:“你看一下,你大哥干了事了,不认他老妈了,咱们走!”
说完,气冲冲地回了自己窑里,那几个小的急急地跟了过去。苏茉坐在炕上看着这一切,心里既高兴爸爸能够站出来反对奶奶的荒唐行为,又心痛于罗春苗的势利和荒唐无下限。
闹了大半夜,大家都很累,苏建国,李芝兰和苏茉一家正准备睡觉,罗春苗屋里又传来一阵洪亮的哭吼声,苏建国知道这又是罗春苗在耍她的那些老招数,也不搭理,说了声“睡觉”,就吹了煤油灯,屋内顿时陷入一片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