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苏茉他们家所在的西北农村,生了小孩,特别是生了头胎,从小孩子出生的第一天起到满一个月,有很多的旧俗习惯。
首先是报喜。小孩子出生的当天,孩子的爸爸必须要去到岳父家放鞭炮,报告喜讯,生了男孩叫做“大喜”,生了女孩叫做“小喜”,重男轻女的思想可见一斑。
男方家报了喜,女方娘家便要送酒。
于是,第三天娘家人就挑着自家酿的黄酒和生鸡蛋上门了,看望女儿和新出生的外孙。
最隆重的当然是做满月。
一般在男孩子在出生后的第三十天,女孩子则是第二十九天,家里人要置办酒席,广邀男女双方的亲朋好友吃满月宴,庆祝“
家有后人”、“添丁之喜”、“足月之喜”。
今天正是苏茉做满月的日子。
一大早地,李芝兰早早地起了床,把坐月子的时候坐的黄土打扫干净倒掉,在炕上重新铺一层厚厚的麦草,麦草上在铺个竹篾的席子,再铺上一层灰色的毛毡,最后铺上一床薄床单,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的摞好。
做完这些,李芝兰又下炕打了盆热水,烫了毛巾,细细地给苏茉擦了脸,脖子和手脚,苏茉躺在床上享受着李芝兰的服务,舒服地叹口气,姐容易吗?姐都一个月没洗脸了,唉,重生挺好的,就是这老一辈儿的卫生习惯真叫人无语,说什么小孩子刚生下来不能洗脸,怕洗伤了,整整一个月,苏茉感觉自己脸上的灰,厚的都够种地了。
洗完脸,苏茉看着李芝兰不知从哪里拿出一盒雪花膏来,小心翼翼地拧开盖子,用食指挑了小小的一块,对这苏茉说:“乖乖别动弹,妈妈给娃润油,润了油,娃今天出去脸就不会皴了。”
说着,在苏茉额头和双颊个点了下,用手掌慢慢地匀开来,一种凉凉地滑滑地触感在苏茉的脸上弥漫开来,真舒服,比前世那贵的要死的婴儿油什么的好用多了。
做完这些,李芝兰又给苏茉喂了奶,把了尿,重新把苏茉放进被窝,就去给奶奶帮忙了。
在苏茉的记忆中,这个时候其实已经另家了。
听妈妈说,那个时候奶奶的丈夫,也就是四叔和五叔的亲生父亲赵天亮还活着,要把奶奶和苏茉亲生爷爷生的几个孩子都分出去。
苏茉爸爸因为结婚了,被分了出去,也就没有什么异议。本来三叔也要被分出来的,但是三叔因为嘴甜,很会讨奶奶欢心,便被留在了身边。姑姑是唯一的女儿,奶奶惯得厉害,自然也舍不得分出去。只有二叔天生木讷不讨喜,被分给了苏茉家。
家里本来有三只窑洞,另家的时候,最小的这一只便分给了苏茉一家和二叔。不过,他们还是住在同一个院子里,下地干活也是在一起的,不同的就是苏茉他们家另起了灶而已。
这一个月,因为李芝兰坐月子,苏茉爸爸暂时睡在奶奶家里。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没人做饭,苏茉爸爸便给了奶奶置办酒席的钱,让奶奶帮忙操办。所以今天的席面就是要开在奶奶家的,所以饭也是在奶奶家厨房做的。
苏茉回想小时候别人家过事时候的菜色,板着指头算算,煮肉,杀鸡,做丸子,蒸黏米饭,蒸馒头,这些都做好怕是到晌午了,自己还是趁现在还闲着,抓紧时间睡觉,养足了精神看热闹。
苏茉一觉睡醒了的时候,外面已经渐渐低喧闹起来,客人也陆陆续续地来了,李芝兰也从厨房回来了,重新坐在炕上,只等着客人来看小孩。
按这边的风俗,看小孩也是有讲究的,婴儿满月前煞气软,男子、未出嫁的女子、寡妇和参加了丧事不满七七四十九天的,这些人身上煞气硬,都是不能进入月婆房间的。通常如果谁家新生了小孩子,主人家都会在门框上挂一片红布,提醒这儿有人在坐月子,以免有人误闯了进来,带冲了小孩。那样子的话,小孩子容易生病。
虽然苏茉很不认同这种说法,可是无奈人微言轻(好吧,姐还不会说话呢!呜呜!),只好屈服了,以至于从出生到现在,统共就见过三个人,奶奶,妈妈和只打了个照面的五叔。
所以此刻,苏茉心里又是紧张又是兴奋,咱终于可以见人了呀!
在苏茉的殷殷期盼下,第一个进来看苏茉的,便是李兰芝的娘家妈,苏茉的外婆。
对于外婆,苏茉实在没有多少印象,在苏茉还没满周岁的时候,她就因为宫颈癌去世了,只是偶尔听妈妈说起,感觉是个慈祥而能干的老太太。重活一回,能够仔细点看看她,也算是一种补偿,但想到老太太将要不久于人世,而自己明明提前知道,却无能为力,苏茉突然感觉很难过,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了出来。
“呦,外奶的乖娃咋哭了?”
苏茉听到外婆柔软的声音响起,忙使劲眨巴眨巴眼睛,只见眼前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老太太,乌黑的头发梳得油亮,用一支木簪在脑后简单地盘成个髻,明亮的眼睛正带着笑意看着自己,脸上有些许的皱纹,看起来很精神的样子,上身穿件半旧的深紫色花布罩衫,缀着花色复杂的盘扣,浆洗过很多次,却依然很熨帖,看得出主人很爱惜,腿上肥厚的蓝棉裤,一双小小尖尖的脚,倾诉着一个时代。
苏茉伸出小手放在外婆的手里,外婆的手温暖而干燥,有一种让人安定的力量,苏茉发现自己立刻爱上了这个小老太太,冲着她,咯咯地笑出了声。
外婆从口袋摸出一只小小的银镯,轻轻地套上苏茉手腕。镯子在苏茉胳膊上显得有些大,旧旧地,被摩挲地很光滑,泛着一种悠远地光泽,苏茉很喜欢,忍不住手拨了下,换来外婆和妈妈一阵欢笑。
正在这时,奶奶撩起门帘,领着一群人妇人进来了,苏茉抬眼看去,都是些奶奶呀婶婶呀的长辈。
看着这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耳朵里听着她们同妈妈和外婆寒暄着,说着吉祥话儿,苏茉心里感叹时光真是把杀猪刀呀,自己记忆中的她们可比现在老多了。
这时,苏奶奶拿进来一把推子,递给外婆。原来是要理胎发了。
理胎发的规矩是要由娘家人给娃剃头,外婆也不推辞,当下就拿着推子,把苏茉剃了个光溜。
一众人叽叽喳喳说了一会儿话,就有人过来叫,要开席了,众人便纷纷从口袋了掏出一根红线,挨着个的挂在苏茉脖子上,红线尽头拴着纸币,一块的,五毛的,两毛的,苏茉感觉自己瞬间变成了一棵圣诞树。
然后,大家又说了些好好休息之类的客气花儿,便离开去吃席了。
开席的时候,今天的主角,苏茉同学是必须出现的。
妈妈和外婆又连忙取下那些栓钱的红线,把苏茉卷进小被子里,裹严实了,拿一条长长地红带子捆起来,只露个脑袋出来,交给了奶奶。
这边,满月这一天,产妇是不能露面的,要由奶奶抱着小婴儿和长辈见面。
奶奶抱好苏茉,招呼外婆一起去吃席,外婆不肯,要陪着妈妈说话,苏茉暗自腹诽,肯定要说苏奶奶的坏话了吧,嘿嘿。
席面开在中间最大的一只窑洞里,大约有七八桌的样子,每桌坐十个人,把窑洞挤得满满当当的。
苏奶奶把这苏茉进去的时候,菜还没有上齐,三叔、四叔、五叔几个正跑前跑后端盘子。
苏茉不断地用视线搜寻着爸爸的身影,终于在最里面的一桌看见了他,热泪顿时涌上眼眶,此时的爸爸是多么的年轻,多么的意气风发,哪里还有一丝丝前世自己最后一次看见他时的颓废和疲惫。
爸爸,爸爸,重生真好,能看到这样的爸爸真好。苏茉心里庆幸着,感激着。
仿佛感觉到了苏茉的注视,苏爸苏建国抬起头来,朝苏茉露出个大大滴笑容,年轻的脸上仿佛盛开了花朵,原来爸爸年轻时候这么帅呀,苏茉暗自感叹着。
只见这时,苏爸突然站起身来,环视了一圈,看到菜都上齐整了,咳嗽了一声,见大家都安静了下来,便说道:“各位长辈,各位兄弟,各位亲戚朋友,我苏建国感谢大家来给我女儿做满月,多的话我也不说,大家吃好喝好!我先敬大家一杯”
话毕,一口喝干了酒,倒转过酒杯,给众人看了一遍,示意大家开始吃席,便坐了下来。
这时候,苏奶奶抱着苏茉开机串桌。
最先串到的,便是窑洞最里面由苏爸亲自陪着的那桌,都是辈分最高的。因为苏茉不能说话,便由苏奶奶代替,苏茉耳中只听到苏奶奶某太爷爷,某爷爷的叫个不停,苏茉抬头看时,好多都没有任何印象。
突然,苏茉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王秀才,他也来了,苏茉不禁激动起来。
说起这王秀才,倒是有些故事,据说他是王符的后代,光绪帝时候的秀才,满腹经纶。特殊时期是被批得一塌糊涂,后来改革开放,省文化局几次请他出山,都被他严词拒绝,后来王符修书的潜夫山公园建起的时候,邀他剪彩,他也是拒之门外,当时名噪一时。他一生未娶,躬耕乡野,就像个真正的隐者。苏茉前世就对他十分崇敬,可惜他性格孤僻,苏茉一个小孩子也没有什么耐心,便擦肩而过了,等到苏茉长大时,他也已经离开人世了。
这一次,既然重生了,苏茉一定要抓住机会,结识一下这位饱读之士。
于是,等到奶奶抱着苏茉来到王秀才跟前时,苏茉一马当先,伸出小手去一把抓住王秀才那长长的白胡子不放,苏奶奶一脸尴尬,却怎么也掰不开苏茉的手。
王秀才低头看时,只见苏茉忽闪着大大的眼睛直盯着自己,一副精灵古怪的样子,倒令老爷子一乐,便顺手接过了苏茉,抱在怀里,把自己的胡子从她手里弄出来:“你这个碎娃,爷爷的胡子咋能乱抓,来,来,爷爷给你个好东西玩吧。”
说着从自己的脖子上摘下来一个玉坠子递给苏茉,那坠子像个水滴,一根黑绳系着,古朴好看,苏茉一看就很喜欢,忙紧紧抓在手里,苏奶奶见状连忙推辞,王秀才呵呵一笑,只说:“不值几个钱的,给娃耍的.”
这时,苏建国凑了上来说,“老爷子,娃收了你的礼,你给娃起个名吧!”
原来他本就打算让王秀才帮忙给娃起名字,可是,这老爷子脾气怪,苏爸有点怵,这会儿看到他和女儿相处的挺好的,便乘机提了出来。
王秀才捻着胡子想了想道:“轻盈雅淡,初出香闺,就叫苏茉吧!”
众人听他念了两句听不懂的句子,以为是要在这奇奇怪怪的句子里选个名字,谁知道他却说叫苏茉,谁也没明白为什么,一时有些冷场。
苏建国见状忙说:“好名字,好名字,来,喝酒,喝酒。”
于是众人又吃吃喝喝起来了。
苏茉这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名字还有这么一段故事,只是后来也没听爸爸吹嘘过,估计他一直没搞明白。
唉,这就是差距呀,这么生僻的句子居然也知道。如果不是前世百度过,吟诵茉莉花的诗句,苏茉恐怕也要像其他人一样,一头雾水了。
这之后,苏奶奶又抱着苏茉叫了一圈的爷爷,叔叔,哥哥,收获了一堆各种礼物,才把苏茉送回李芝兰哪里。
这一圈折腾下来,苏茉又累又饿,等李芝兰喂她吃完了奶,便立刻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