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没有感觉到身心如此的轻过,像是没有重量般的,一步一步都踩在云端,脑袋里是昏昏然的一团混沌,呼吸却显得有些沉重,像是甩不掉的最后一点束缚,也从来没有像昨天晚上那么醉过,她的酒量虽然不是很好,但是常年在冰寒的塞外,也要时常喝酒御寒的,但是昨天晚上的记忆都是一个片段一个片段的,几乎连不到一块,最后连那个人是何时走的,她又是如何回到房间的,她都想不起来了。她看向铜镜里的自己,隐约有些模糊,却能清楚的刺痛她的眼睛,那里面的人钗环玉绕,凤冠之下是一张粉黛精雕的脸,那眉目因为太过庄重的脂粉而显得有些陌生,她努力扯起紧绷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身后站着的采衣却已经泪眼婆娑。
嬷嬷丫鬟站满了一室,这是她入宫以来梅苑里最热闹的一天。
有丫鬟们上前服侍她更衣,一袭大红的宫制刺绣牡丹鸳尾裙,腰间束同色宫绦,比目双鱼白玉配,外罩红纱滚金边的曳地纱衫,一身正红显得她聘婷袅娜,曳曳生姿。想来当初入宫也不过一身家常衣衫,如今出宫却身披红妆。
“才人走吧,莫要耽误吉时。”因为没有改封号,嬷嬷们依旧喊她才人。
李子桐向一直抹泪的采衣使了个眼色,看到她哭得更凶的点点头,才由众人引着出去。
和亲的仪仗已在门外候着,李子桐由众人扶着上了步辇,一列人马浩浩荡荡的从梅苑行到明徽殿,李子桐下了车辇,走过长长的石阶,在那片巍峨的宫殿之上,文武百官在白兮遥的驾临中跪拜行礼,白兮赫站在他的身旁,一身银色铠甲,腰间佩长剑,平常都是见惯他吊儿郎当的模样,从没见过他穿这么英武,倒也把他衬得跟往常不一般起来。而白兮遥头戴赤金龙冠,一身明黄色金绣九龙龙袍,足登金黄色龙纹如意靴,一言不发的坐着,可能是光线昏暗,也可能是时间太过匆忙,李子桐根本来不及看清楚他脸上的表情,便在殿下行礼,这些礼节是近几日内务府派嬷嬷过来教给她的,在这大殿上,她不能行错一步。
等她行完礼,白兮遥让众人平身,内侍站出来宣旨,这和亲的旨意,恐怕如冰当时也是这么听的,真不知道她当时如何听完的。一切完毕,白兮赫上前接了圣旨,行完礼后便大步走出明徽殿,李子桐叩别圣殿,随后返回和亲的仪仗,上了车辇,白兮赫在马上大手一挥,礼炮轰鸣,彩旗翻飞。直到车动了,行远了,李子桐也没有回头看一眼,不是不知道从她进殿起就跟随她的那两道灼灼的目光,无论是理智还是情感上,都在跟她说她的归宿绝不是那双眼睛,既然决定出去,决不能回头。
真正让她觉得惊讶的是在出京十里的驿营,为了争取时间,白兮遥命所有和亲人员在此换装,骑快马奔赴连池,再行出关。可是在那里,她见到了那天在醉云楼里的三个人:李八、马不二和段燕生。她才想起来,昨天晚上,白兮遥跟她说的他跟她准备了几个人的意思,原来不是在说和亲的仪仗,而是他们三个。初次听白兮赫说他们三个要跟他们一起去旗溪的时候,李子桐有些疑惑,如此三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人,况且他们每一个人都跟这次和亲沾不上半点关系,白兮遥派他们来的用意真是一时让人琢磨不透。
要说段燕生虽是江湖人士,好歹还统领着一个楚修阁,以他们在江湖上的势力,用来对付出关路上的各路鬼祟,也相对会比较顺利,但一旦出了大曦的国境,楚修阁能发挥的作用十分有限,就算段燕生武功高强,但对付旗溪,还是以卵击石。李八是三个人之中最有理由被白兮遥征用的,因为李八是京畿侍卫统领顾欢颜的外甥,顾欢颜一生好色,却并未娶亲,也从未过继子嗣,只有对这个外甥十分宝贝,拉上李八这个人,即使到时候京畿形势有变,也能牵制顾欢颜。最让人看不透的应该是马不二,此人一不是江湖人士,二没有朝廷势力,只是一介商人,即使富可敌国,但也没有必要让他出关的必要,白兮遥却要他跟他们去旗溪,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李子桐换了男装,出来的时候被马不二盯了很长时间,他突然有所悟的说:“啊,我知道了,你就是那天皇上身边的那个小书童!”
李子桐看向段燕生和李八,两个人都没有反应一样。
毋庸置疑,他们都已经跟白兮遥私下见过面了。段燕生跟白兮遥见面李子桐是知道的,至于李八和马不二是何时见的白兮遥,她还真的不知道。
她没跟马不二多说,直接越过众人走到白兮赫身边,说道:“让队伍分成两部分,一半的人马跟我们一起先走,另一半的人马按照原定路线直接去玉门关,旗溪的副使跟我们走。”
白兮赫眉毛一挑,湛蓝色的眸子里闪出了一抹戏谑:“说你跟他心有灵犀吧,连说的话都一模一样,放心吧,早安排好了。”
李子桐不再说话,段燕生站在院子的树下,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李八虽然很想知道为什么,但是脸上也是一副忍着的模样,只有马不二拖着肥重的身子,疾步走到白兮赫和李子桐身边:“这是为什么啊?”
白兮赫没说话,转身吩咐身边的小厮立即整顿人马,即刻出发,李子桐接了下人递过来的马鞭,转身去马厩了,看段燕生擦着手里的一把利剑,马不二转向他:“怎么着都是一起去,为什么要分开行动啊?你不想知道吗?”
段燕生看看手里的剑,还没等马不二反应过来,那剑已经架到他的脖子上,他一个激灵,开始瑟缩到:“别别……大家都为朝廷办事,别弄出人命来。”
段燕生一阵冷笑:“你要是再这么愚蠢的问下去,就算我手里的剑能饶得了你,也会有人取了你的性命,你信不信?”
马不二的额头上早就密密的一层冷汗了,好不容易才说一口流利的官话,这一吓,家乡话就脱口而出:“俺信,俺信,俺不问还不行了吗?”
段燕生转身走出了院子。
马不二转头看向李八:“你说这些人怎么都神秘兮兮的,一点热情都没有,我不就是问了一句吗?”
李八摇摇头,冲他笑了一下,也走开了,到最后剩他一个人在后面嘀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