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将近正中,无浪有风,寒暖正适。街头不少行人路过,摆摊杂耍、卖艺卖身,端得热闹非凡。
在一处脂粉摊前,两个女子刚刚买完东西,就见一个少年从他们身旁跑去,速度奇快,还差点撞到其中一个。
“小姐你没事吧?”另一个女子急忙走来,看着那逃跑的身影,气道:“哼,别让本姑娘抓到你。”
她话音刚落,旁边又有一少年跑了过去,这次却是实打实撞在了她肩膀上,那少年头也不回,一边跑一边喊着:“对不起,对不起,请让一让。杜成,你小子快给我站住,把锦帕还给我,让一让,请让一让……”
“你不告诉我弟妹是谁我就不还你,哇,好香啊。”前面杜成不无廉耻回应道。
“你,……不许你闻,快站住,请让一让,你要再不还给我我就把你干的那些丑事告诉爹娘……”两人恶狼追小羊一般跑远了。
那小姐看着后面那人的身影,觉得有些熟悉,忽然,她满脸变得通红,急忙拉着那丫鬟,低着头犹如被作奸犯科的人作奸犯科了一般,“小宛,咱们今天不去买画了,先回去吧。”说完依旧低着头,却很焦急的没入了人群中……
杜铭始终追大哥不到,实在太累了,便停在一处大树下休息,不过口中却兀自气喘吁吁道:“大哥,求求你了,把锦帕还给我吧?”
就因为不小心被踩了一脚,他低头擦鞋子时恰好被杜成看到了紧紧揣在怀里的锦帕,那个绣着鸳鸯、带着香味儿、美人之贻的锦帕。
然后杜成便非要问个究竟,是哪家小姐这般伟大,自愿往火坑里跳哇。
八字还没一撇,杜铭自然不肯说,免得被他好心给搅黄了。
无能的老爹、不学无术的大哥、刁蛮的小妹……这些可都是他的伤疤。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杜铭虽然相信自己和小姐都不是这样的鸟,但保不定那小姐的家人听到后会不答应。
所以,一切要待生米煮成熟饭。
但现在,他不想说也没办法了。
“小弟呀,”杜成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跑了这么久依旧脸不红气不喘,“现在肯说了吧,是哪家小姐自愿献身呐?”他故意提着锦帕一角,在杜铭面前晃来晃去。
杜铭知道抢也抢不过来,很是生气的瞪了他一眼,最后只好把锦帕的来历相告,说完加了一句,“人家小姐长得那么美,我配不上的。”
杜成在他旁边坐下,将锦帕扔到他脸上,抿着嘴分析道:“恩,这事儿真的难成,你看呐,你除了有我这个哥哥就再也没什么值得一提了,而那小姐既貌美又是个有钱人家的女儿,……”
杜铭恶汗,“大哥,你脸怎么不红?”
“我为什么要脸红?”杜成说着又自以为知道他的意思,挥挥手道:“你大哥我可是自小习武,刀枪棍棒无一不精,就跑那么点路,啧啧,不至于的。”
“你不早说。”杜铭无辜的张大嘴巴,心里十分的不岔。
早知道这小子那么厉害他直接就投降了,还用这般累得跟牛一样吗。
“下次学乖点不就得了。”杜成很乐观的拍拍弟弟脑袋,“不过这武你也得学着练练,免得到时候挨不过老爹的鞭子,也跑不得。”
杜铭机灵的打一个冷战,还有家庭暴力?这在古代可是合法的,打死都没人管。
就在这时,只见两个青衫衙役走了过来,一人手里拿着一卷红纸。另一人则是刷子和一桶浆糊。
他们后面还跟着一大群人,瞧那些人年纪虽然形形色色,但个个穿一身把脚都盖住的儒衫,头上也斯文的盘着髻,定是书生无疑。
这群人一到,杜铭两人就被挤到一边去了,两个皂隶走到大树后,在竖起的一块写着“榜”字的石板上将那红纸贴上,然后便从争先抢着来看的人堆里挤出。
杜铭这才知是官府张贴告示,但由于离得远,看不清告示上写些什么,只好问杜成道:“大哥,最近学子们出什么事了吗?”
杜成摇摇头,“我最近很少去衙门,就是去,”他说着话语忽然变得有些轻蔑,“我也不打听这些穷酸的事啊。”
杜铭理解他的心情,很简单,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但他却对这件事很感兴趣,想着问个究竟,这时正好见一个锦衣华服的公子摇头叹气的走了出来,口中兀自言道:“唉,还得再等一个月,这下可有的闷了。”
杜铭急忙上前一步,双手作揖,“这位兄台,不知你刚才所说的再等一个月是指何事啊?”
那人瞥了他一眼,见是一个仪表不凡的少年,心生好感,说道:“还不是童生考试延期,本来要这个月底举行的,谁料官府竟然说现在天寒地冻,时节不宜,要延迟一个月,你说气不气人?”
童生考试分县市、府试、院士三场,考中了即成所谓的秀才,因此所有读书却没功名的人皆可报考。
人数众多,这些人当然不可能都是富家子弟,有的甚至连饱饭也吃不上,所以官府做此决定倒也合情合理。
杜铭听他对考试如此期待,还道他才华横溢,笑道:“想比公子你必能高中,所以想早些衣锦还乡了,在下这里先恭喜了。”说着又是弯腰一揖。
岂料那公子听后面色骤变,冷哼一声,头也不回的走了,杜铭看着他的背影,莫名其妙的瞪大眼睛。
“嘿嘿,他是被爹娘逼得紧了,想赶紧考完,这样趁放榜的时机还能快活快活。”杜成在一旁十分肯定的说道。
“大哥,你怎么知道的?”杜铭听他这样说,反而更加疑惑了,不过旋即明白过来,“哦,你……”
“嘘——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杜成急忙制止了他,接着又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感伤起来:“小弟,你是不知道读书的苦处哇,想读书读成名,那必须得把自己关在一间漆黑的小屋里,脖子上绑根绳,屁股下扎几根刺……”
似乎是监狱去的多了,杜成这时把读书说得和犯人受刑差不多。
杜铭从四岁开始,读了二十几年的书,这些岂不比他明白的多,当下如八十岁的老人听一个十多岁的小孩“想当年”一样,听他把话说完,忽然抬头道:“大哥,我也想参加考试。”
他从小到大一直都是一个乖巧听话的好孩子,默默地遵从社会和家庭为他安排的一切,上小学、初中、高中,读大学、硕士、博士,进中科院……
他一直都高标准、严要求、按部就班的完成,渐渐的,这也成了他的一种习惯。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要走另一条路,即使他可以不必听从任何人的安排,他的才能足以令他成为世界的霸主。
所以,当这次无意中看到古代的科举制度时,他又有了按部就班的冲动。
“你当然要考了,”杜成像回答一对新婚夫妇如何生小孩一样,很是自然及肯定的说道:“这几天爹爹不在家,才让你这般自在,不过大哥心疼你,爹爹可就不会了,看到没有,”他伸开自己的手掌,上面是很宽很红的一层烙印,“这就是被老爹的戒尺打得,每天五十下,初一十五加倍,以后可有的你受了。”
“啊,不会吧?”杜铭又拉过大哥的手,仔细看了看,的确是打出来的,他轻轻一摸,杜成却急忙缩了回去,“疼啊,从三岁起这手上的伤就一直没好过,现在连拿个筷子都疼。”
“真的有这么狠?”杜铭裂开嘴,有一股被倒灌凉气的感觉。
“嘿嘿……”杜成像大灰狼把小绵羊堵到墙角一样,又阴森又无耻的坏笑几声,算是回答。
然后又自言自语地唱道:“三年打来又三年,打得你腿瘸脚又残,……”
杜铭被他这么一吓,仿佛掉进了无间地狱里,而老爹,正是那执行刀火焚身、釜锯挖心的刑夫,要说的正事差点给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