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兰芝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偶有微风自后窗吹来,冰凉一片,也吹动得她荷包上的流苏轻轻摆动。她一眼瞥见那流苏,突然想起来,她虽然没有合欢散的解药,但却有随身携带清心丸的习惯,这清心丸虽然不能解毒,但在短时间内保持头脑的清醒,还是没问题的。想到这里,她连忙一把扯下荷包,递给聂俊安,道:“里面有清心丸,你先服上两粒,然后赶紧从后门出去,寻你家小厮去。”
聂俊安接过荷包,依言倒出两粒清心丸,凑近闻了闻,然后毫不犹豫地吞了下去,身为锦福堂的大少爷,辨药识药的本领,只怕更在柯兰芝之上,自然不怕这药有假。
服过清心丸,聂俊安虽然脸色潮红如旧,但一双墨黑的眼睛却明亮了不少,他轻轻舒出一口气,收起匕首,藏进袖子里,转身离去。柯兰芝心下疑惑未解,赶着问他:“究竟是谁,连累我担惊受怕这一时,你得告诉我!”
聂俊安却头也不回地道:“少装样!我就是太过轻信你们家的人,才中了你们的圈套!你既与她是同伙,自然知道她是谁,又何必来问我。”
谁说她是同伙了!谁说她是同伙了!!他这人,怎么就是说不听呢!柯兰芝急得直跳脚,但聂俊安却怎么叫也叫不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去了。
方才这一出,可真让人胆战心惊的,柯兰芝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那冰冷刀锋的感觉,似乎还残存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她怎么也没想到,柯家居然有人敢给聂俊安下****,万一事情传开,或是刚才聂俊安没有那股子刺自己大腿的狠劲儿,她的名誉,整个柯家的名声,就算是完了。
究竟是谁,竟作出此等丑事来?是为了嫁入聂家,做德兴县首富家的大奶奶么?就为了这个,就连脸面都不要了?那人铤而走险之时,可曾想过,她这样做,即便能够顺利嫁入聂家,也会一辈子让人看不起;万一事情败露,更是会连累柯家所有的女孩子都寻不到婆家!柯兰芝越想越气愤,恨不得立时就去把这个人揪出来。
这样的害群之马,的确是不能容她久藏,只是,这人到底是谁呢?她所勾结的那个丫鬟,到底是汤氏跟前的,还是齐氏跟前的?柯兰芝一面琢磨,一面沿着小路朝回走,虽然聂俊安已经离去,但谁知还会不会发生意外,她还是尽快回到人群聚集处才安全。
刚走到花树前,就见秋玲一头钻了出来,手中拎着个小包袱,脸涨得红通通。她抬头看见柯兰芝,马上抱怨:“五小姐,那董二小姐实在可恶,四小姐帮您去找她讨草灰袋,她却只忙着奉承别家的小姐,根本不搭理,四小姐无法,只好禀明太太,让我回家取了来。”
柯兰芝接过包袱,打开看了看,里面还真是她在家用的那些东西,不禁也疑惑,柯家怎么就招惹董成清了,让她这样不待见?不过这样的事情在她此时看来,都已是无足轻重的小事了,于是便道:“这里并非董二小姐的家,她即便有这些东西,也不会在这里,所以不帮忙也是正常的。”
“五小姐您就是滥好人……”秋玲嘀咕了一句,道,“五小姐,要不您还回茅草屋换?那里更近些。”
柯兰芝才不愿意重回茅草屋,摇了摇头,把包袱递还给秋玲,道:“虚惊一场,我还道是月事来了,刚才趁着无人看过,却原来不是。”
秋玲不疑有他,把包袱系好,道:“我就说,五小姐的月事并非这几天,怎会突然来了,果然只是虚惊一场。”
“刚才人多,我也是担心裙子被弄脏了,所以才不敢挪步,结果并没这回事,倒累得你白跑一趟。”一想到聂俊安刚才说,给他下****的就是柯家的小姐,柯兰芝便本能地不愿让任何人知道此事,因而格外同秋玲客气了两句,以免她心生疑虑。
秋玲却道:“我倒情愿多跑两趟,这园子实在没什么看头,待着无聊透顶。不过刚才听太太们讲,董少爷的学问又精进了,连州学的教授都夸呢,明年秋闱,是一定能中的了。”
前世的董成悦,有没有中举人?柯兰芝死得早,没有看到,不过在她还活着时,是没有中过的,也就是说,明年如果不出意外,他是铁定会落榜的,秋玲只怕要失望了。当然,她这样说,也是因为齐氏一贯表现出来的态度,以及柯兰芝自身对于董成悦的迷恋,柯兰芝大事未成,自然还得把这份迷恋演下去,因此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来,只是觉得多说一句都是厌恶,所以没有作声。
两人回到空地处,姊妹们都围上来关切询问,这倒并非因为姊妹情深,而是因为董成清太厚此薄彼,一点儿也没有招呼柯家人的意思,导致于她们既无聊又无趣,只能自家姊妹抱成团。齐氏也打发丫鬟过来问了两句,得知是虚惊一场,就没有把柯兰芝叫过去关心。
柯家几位小姐,都是面带笑意,表面看起来,没有丝毫不妥,柯兰芝也闻不出谁身上有合欢散的味道,想来此人谨慎得很,不但事后服过了解药,而且还漱了口。不过,今天连她,一共只来了五位小姐,其中她和柯馨芝没有作案时间,可以排除;柯梅芝虽然有嫌疑,但她一心扑在董成悦身上,而且眼馋着她的入股文书,不可能轻易放弃,因而嫌疑不大;剩下的,便只有柯丹芝和柯芳芝了,而这两人,恰巧都还没有订亲……
柯丹芝是汤氏亲女,她若想要勾结汤氏跟前的丫鬟,实在是轻而易举;但柯芳芝对齐氏一向巴结有加,焉知她没趁机收买丫鬟?如此说来,这两人都有嫌疑了……下药之人究竟是谁?真真是可恶,自己下作也就罢了,竟还带累了她,一想到聂俊安直到现在,都还误认为她是共犯,柯兰芝心里就气得慌。
这时,其他小姐叽叽喳喳地自旁边经过,讨论着刚才的茅草屋,实在是无趣,柯兰芝心中一动,叫过柯馨芝,问道:“四姐,方才去茅草屋的,只有我们俩?其他几个姊妹呢?”
柯馨芝不知她为何突然问这个,想了想,回答道:“她们还真是都没见着,或许去了别处赏花吧,要不我帮你去问问?”
小事一桩,还让柯馨芝帮她去问,倒显得有鬼了,柯兰芝忙道:“我自己去问。”说着,就拉了柯馨芝到其他三个姊妹跟前,笑着道:“你们方才去了哪儿,竟不同我们一起去茅草屋,那屋子着实有趣,竟还养了鸡鸭。”
让她怎么也没想到的是,这三人听了她所问,神色竟都有些不正常,目光闪闪烁烁,柯梅芝说她累了,到屋里歇了会儿;柯芳芝说刚才吃多了酒,在树下凳子上醒酒;柯丹芝则说乡下她去得多了,不觉得稀奇,所以没去。
难不成这三人心里都有鬼,刚才都是去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柯兰芝直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
问不出所以然,又是在别人家里做客,此事只好暂时揭过,柯兰芝转而问起了董成清为何会厌恶柯家的事情来,但柯梅芝三人却都显得兴致乏乏,只有柯馨芝接了几句话。嗬,看来大家都有心事呢。柯兰芝干脆也闭了嘴,正巧这时有丫鬟来请,说是太太们请她们过去,于是便到列位太太们跟前,各显神通了一把。
虽然各家的太太们都是圆滑世故之人,但还是能够明显地看出,她们多半的兴趣,都在柯兰芝身上;大家也都知道,这并非柯兰芝长相最出众,也并非她的身世最好,全都是因为她有一张让人垂涎欲滴的锦福堂入股文书,这文书,占有锦福堂三分之一的股份,而且还附加有许多优厚的条件,就连锦福堂的大太太覃氏,都格外同她多讲了几句话。
其他的小姐们,全都嫉妒得眼发红,柯兰芝却在心中悲哀地笑,如果她们知道,前世的她,就是因为这张文书,被欺瞒了十几年,最终送掉了性命,不知她们还会不会如此羡慕。
一时赏花宴结束,郭氏送客至门口,直到此时,董成悦也没有看过她一眼,怎么,戏终于演不下去了么?柯兰芝忍不住地想笑。聂俊安一直没有再出现,但似乎派人来知会过了,因而无人问起。
汤启瑞的目光,只要逮着机会,就黏在柯梅芝的身上,但柯梅芝却似乎一点感觉都没有,倒是在临上车之前,深深地看了董成悦一眼。
柯兰芝仔细观察柯丹芝和柯芳芝的神情,却始终没能发现任何异样,看来他们家的人,都有演戏的天赋呢。
郭氏带着董成悦和董成清,站在大门前,看着客人们的车驾远去,董成清同小姐们周旋了一整天,又为了讨好各位太太,使出了浑身解数,这会儿直觉得头昏脑胀,连骨头都是酸的,因而同郭氏说了一声就回家去了。
郭氏转身回房,董成悦一声不吭地跟了进去,噗通一声跪在了她面前,郭氏正惊讶,却见董成悦竟以头触地,恳求道:“太太,我求您一件事,请您务必要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