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太阳从地平线上跃起,将天边染成金黄一色。
虽说方是破晓,街上已满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一些远来的商人早早便已摆上摊子,都是些天南地北的杂货,在夜澜城很是少见。几位农妇怀中抱着刚刚洗罢的衣物,围在摊前挑选一些廉价的饰品,不时往头上比一比,笑得在脸上堆起两片灿烂的红云。小贩的嘴巧,一只木头簪子也能被说成天上有而地上无,农妇们便心甘情愿的将自己攒了一个月的几个铜板交到了货郎的手上。相反,卖古董的商贩摊前却是门可罗雀,古董商那华丽的衣物在阳光下泛着鲜艳的光彩,脸上却全是愁容,不见半点喜色。他是今天才来到这夜澜城的,本打算拿着些廉价假古董狠捞一笔而逃之夭夭,不曾想夜澜委实太落后,温饱尚不足以,何来钱财往这方面挥霍?故而生意冷清,倒是情有可原了。
“铛铛铛!”三声锣声响起,人群顿时有了小小的骚乱。商贩们胡乱的将自己的货架往两旁移开,毕恭毕敬的站在街道两旁。一匹汗血宝马首先出现在了街道之上,昂着头,挺着胸,不时的发出两声轻啼。马上坐着个穿着淡黄色金丝袍的男子,面若冠玉,挂着一丝浅笑,眼底却给人一种不可亵渎的威严。身后的士兵踩着整齐的步伐,一面九龙旗在空中肆意飞扬,将皇家的尊严挥洒得淋漓尽致。
只不过,王爷的马夫却显得过分矮小,那土灰色的衣物似是在这华丽的色彩上抹了一笔暗色,简直就是败笔。
沈幻惜低着头走在最前方,那日在妓院中可是丢尽脸面了,大概现在夜澜城没几个男人会不认得她吧。
只是这种感觉实在不爽,她偷偷抬头看了一眼夜池,他也正看着她,眼底的笑意分明是针对她的。这便是他所想要的结果么?可是,一个妓女却是皇家的人,那该是谁比较丢脸?想来想去也觉得是夜池,因为她沈幻惜丢脸也是丢自己一个人的脸,可是夜池丢的是整个黎国的脸,那岂不是自己赚了?
这么想着,已打算尽可能的丢尽自己脸面,借以让夜池无地自容。故而来了个潇洒的抬头外送一个媚眼,本以为会在人群之中引起不小骚动,只是她这一抬头,才发现原来所有人其实都低着头。
对啊,哪里有人敢抬头直视王爷天威?恐怕也只有她沈幻惜一人了!
沈幻惜那高涨的情绪瞬时又跌回原来的冰点,方才所期望的效果太好,以至于当希望落空时无比的惆怅。只是她这一连串的小心思以及表现出来的各种表情动作都已收进夜池的眼底,他原本的那点点笑意已渐渐变为深浓。
沈幻惜深吸了一口气,告诫自己:淡定淡定,不与他计较。只要能逃出夜澜城就是自己胜利了,中间让对手高兴一下也未尝不可。人在走向胜利的路上总要先经过无数的洗礼,才能让这胜利来得更加华丽一些,此乃定律。
夜池的这场出行显得沉重无比,若不是提前告诉她这是去狩猎,沈幻惜倒是会以为这其实是一场葬礼。
快出夜澜城之时,忽见绮夏匆忙从车上跳下来,一脸惊慌之色,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队伍前端。夜池急忙勒马停下,整个队伍也一瞬间停下了,显得莫名。
要说夜澜城其实也不算很小,只是人丁不旺,到了此地,已难见几户人家。几个看热闹的老妇本是躲在篱笆之后,忽然见着整个队伍停下,慌忙的躲进了屋中。
夜池对绮夏的莽撞显然有些许不满,不过绮夏已顾不得这些了,扑通一声跪地,将头埋得很低,颤抖着声音道:“王爷,不好了,李美人她……她晕过去了。”
沈幻惜听了,转身看了看李美人的马车,随而对绮夏道:“夏日午后闷热,李美人的马车又不怎么透风,怕是中暑了,绮夏莫急,请太医看一看便好了。”
沈幻惜这么一说,倒是让夜池想起来。他总觉得今日少带了个人,原是忘了带太医。
夜池不紧不慢:“太医今日告假了,不过无妨。本王听闻这东城不远有个大夫,医术还算不错。”言罢转身对司马空见道:“司马将军,劳烦你去将周大夫请来,尽快为李美人诊治诊治。”
绮夏听了这话,已经急得掉下两滴眼泪来,跪在地上连磕了许多个响头:“王爷,事到如今奴婢也不瞒您了。李美人自幼有隐疾,大夫说,一旦发作,极有可能性命不保。故配了药来让美人一直吃着,也不过是压着不让隐疾发作,只是这些日子药吃完了。奴婢也没来得及去配,本以为能过了这两天。可是方才车马颠簸,美人她……她……”
沈幻惜自是想不到事情已如此严重,顿时心一阵紧儿,也着急道:“混帐,此等关乎性命之事,怎到如今才说!李美人若有什么三长两短,你担当得起么?”
沈幻惜有些激动,声音也顿时高了许多,本是沉静得如死水的人群终于有了些许的响动。
廷尉李恪第一个跳下马跪在夜池面前道:“王爷,下官以为直接将娘娘送去医馆比较恰当,大将军要保护王爷,不能离开,下官愿送娘娘前往。”
夜池想想也只能如此,只是绮夏听了李恪的话,却哭得更厉害了,道:“王爷,此病来得快,若送到医馆,美人她也恐怕……”
这下可让一堆的大臣都焦头烂额,若说前方有敌军来犯,他们到还能纸上谈一谈兵,只是对医术这类,脑子可着实显得多余了。
几个大臣已开始想些后事,如该如何向朝廷呈报,又给李美人安排个怎样的葬礼之类。却听夜池对沈幻惜道:“沈美人不是精通医术么?不如先由沈美人为李美人瞧瞧,兴许也不是那般严重。”
沈幻惜的兴趣不在学医,对着师父那满屋子的医术,她也不过是随意翻了几本。要说她的气候,恐怕只是医学界里一个不成气候的小喽啰,治治伤风中暑倒还可以,但此时算是人命关天,她又怎敢夸下这等海口?
她忽然之间很是后悔,倘若当初她能多学一些,倘若她能多听听师父的话,或许一切又会有所不同。
可是如今容不得她后悔,眼前的情况只给了她一条选择,便是死马当活马,不救也要救。
沈幻惜咬了咬牙,才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道:“好,我试试。”
徐美人听了沈幻惜的话,不禁扬起嘴来笑了一笑,随而放下车帘,不再看车外的一切了。而周美人那一脸的平静之下,却似乎有着小小的担心。
夜池看着沈幻惜的背影,忽然眉头皱了一皱。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以前的沈幻惜会做么?她本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就算李美人与她一样是刺客,她也未见得就会多照顾她,可她偏偏将这苦差应下了。
要知道,夜池方才的那番话,不过是试探罢了。
从夜池马前到李舜华的马车,不过是十步的距离,沈幻惜却是流下了一身的汗。每迈出一步,都仿佛要用上十层的精力。她走到马车前,顿了顿,才掀开车帘进入马车,深吸了一口气,用手指探李舜华的脉。
只是她的手刚刚触及李舜华的腕,便见她忽然睁了眼,并快速的对她使了个眼色,。
若是寻常人,对这样巨大的落差,心脏恐怕会承受不住,不过沈幻惜自幼得她师兄的强化,故而表现得还算有些淡定。
这倒是让沈幻惜悬着的心瞬时放下了,她笑了笑,方转身掀开车帘,俏丽的脸上满是严峻,对夜池道:“李美人她恐怕是不行了,其他方法已无用处,只能试试针灸。只是这车内太窄,而这针灸又得褪去身上衣物,若能借得前方的民屋,兴许还有转圜之地。”
此时所有人都已下了马,听了沈幻惜的话,司马空见便立马道:“此事交给末将,沈美人只管命人将李美人送过来吧。”
司马空见言罢,已一步跨上马,并朝着民房的方向跑了过去。
马夫听了司马空见的话,驾着马车一路跟上,而其他人也一起跟了过来。
她们不过是比司马空见晚了一步,去时那些民妇已让出房间,并连床也铺得妥当了。
沈幻惜不禁感叹,司马空见当上将军是有道理的,看这效率,就知道其他人不可匹敌。
进了房,沈幻惜吩咐众人,施针之时不可有任何声响打搅,并不能闯入房中,否则后果自负。这一吓果然有用,夜池干脆派了几个人守着房门,其他人则退在民房之外几十米处,半步也不敢靠近。
沈幻惜将房门锁好,才俯身在李舜华的耳边悄声道:“妹妹可有什么话说?”
李舜华这才起了身,低声对沈幻惜道:“姐姐,我们一起逃出夜澜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