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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协禁足的第二日,太后却忽然召见他。
他原本以为皇祖母会因为昨日的事而惩罚他,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皇祖母非但没惩罚他,还要提前放他出来,目的是为了让他去见一个人。
新太傅是一个半百的老人,苍白的头发,褶皱的皮肤,枯瘦的身形。刘协已不记得这是自己的第几个太傅,不过但凡是有学问的人大多都长成这个模样,刘协看了也不觉有新意,顿时有些不耐烦,只是在皇祖母面前不好发作,只能在心里偷偷盘算着怎么将他赶走。
新太傅却没有洞察到孩童的心思,倒是十分注重礼仪,对着他躬身一拜后才说道:“臣司徒王允拜见三殿下,从今以后臣就是殿下的新太傅了。”
毫无新意的介绍,和以前的太傅一样,见到他都是这样的毕恭毕敬。只是这一次,这个王允似乎还要注重恭敬一些,浑身透露着一股子读书人的酸气。刘协不是不想读书,而是不想变成像他们这样迂腐的样子。刘协希望有一个师傅,能将他当做普通的孩子,能给他讲讲外面的世界,讲讲那些有趣的事,而不是成天念叨着书中的“之乎者也”。刘协之所以赶走那些师傅,是因为除了书本的东西外,他们不让刘协问其他的东西。但凡刘协多问一句,便会被说成是不务正业,甚至还会像皇祖母告状。不过现在看来,这次的太傅又是这样的迂夫子。
太后几次叮嘱,似乎还有些不放心。
然而王允却信心十足,让太后不必担心,三殿下就交给他了。
太后离开后,王允便带着刘协去了太虚阁。这里是专门供皇子读书的地方,因为宫中的皇子只有刘协一人,这里也就成了刘协的私人书院。
太虚阁的宫人见又来了新太傅,立刻在私下里议论开来,有的甚至还打赌,赌他能坚持几天。
王允对周围的私语充耳不闻,带着刘协走进了屋中。
“太傅,今天你要教我什么?”刘协忍不住问道。
王允反问道:“殿下想学什么?”
刘协不答,猜想这不过也是个浪得虚名之徒,竟然连要教自己什么都还没有决定便进宫,以前的太傅好歹也能说上个所以然来。刘协的目光落在屋中西北角的一把靠椅上,那把椅子是他特地为太傅准备的,事先已做过手脚,一旦摔下来不是重伤也好不了多少。刘协还想着去见哥哥,因此必须快点摆平了这个太傅才是。
“太傅,你坐这里吧。”刘协指着那张凳子,面带微笑。
王允望了他一眼,朝着那张凳子走了过去。刘协在心里偷笑,料想他一会儿从凳子上摔下来的狼狈模样。虽然少不得要被皇祖母罚了,不过也算是将这个人赶走了。
然而王允刚要坐下,却忽然又站了起来。
“太傅怎么不坐了?”刘协急道。
王允走到屋中一张圆凳上坐了下来:“臣忽然觉得还是坐这里比较好。”王允若有所思的笑了笑,指了指一旁的凳子,“殿下也请坐吧。”
刘协刚一坐下,忽然又站了起来:“我去为太傅倒杯茶吧。”
谁知王允立刻摇头:“不用不用,臣还不渴。”
刘协头一次连续失败了两次,一时间也想不出办法,王允只是看着他,也不说话。在他的目光下,刘协觉得有些不自在,忽然道:“太傅,不如我们去看书吧。”刘协起身走到书架旁,指着书架顶上的一本厚厚的书,“太傅,那可是太虚阁最宝贵的书,听说是一本孤本,太傅不想看看吗?”刘协知道但凡是读书人都对一些稀少的古籍十分感兴趣,即便不是读书人,也同样会忍不住好奇。而一旦王允去拿那本书,架子上的水袋就会落下来打在他头上,到时候他会立刻变成落汤鸡。事实上那并不是什么珍贵的古籍,不过是一本平普通的书而已。一般读书人被这样捉弄后,都会负气而去,以前的太傅都是这样。
然而王允听后却是一笑:“论语教的便是做人的道理,被列为太虚阁最宝贵的书也是名副其实。”
没想到竟被他道破了形状,刘协大吃一惊,不解道:“你怎么知道?”
王允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凳子上的手脚,茶水中的辣椒油,架子上的水袋,还有书架背后的绳子......三殿下还有什么有趣的东西,都一并使出来给臣瞧瞧。”
“你怎么会知道?”刘协有些难以置信。更让他觉得奇怪的是对方知道了这么多竟然一点也不生气,还说这些是有趣的东西。
“为何会知道?”王允忽然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三殿下,你觉得这世上有什么东西是人永远也不知道的?”
刘协摇摇头。
王允走到桌子边上,拿起一支笔,问道:“三殿下知道臣要做什么吗?”
刘协脱口而出:“你要写字?”
他话音一落,王允忽然将手中的笔折成了两段:“三殿下再猜猜,臣接下来又要做什么?”
刘协想了想,道:“这笔没用了,你要将它丢掉。”
王允摇头,忽然拿起折断的一端,蘸着墨汁在纸上写下了一个大字。刘协凑过去一看,他写得正是一个“变”字。只听王允接着说道:“为何我们不知道明天甚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因为它始终处在一个‘变’字之中。若想人猜不透你在想什么,就必须懂得去变化。而三殿下的方法,臣早入宫前已有所耳闻,因此才能事先洞悉一切。其实这世上很多事都是这样,若想改变现状,就不得不先学会改变自己,而这改变的过程便是同自己作斗争,这便是臣给三殿下上的第一堂课。”王允将手中折断的笔递给他,“现在臣将决定权交还给三殿下,臣是走是留,全凭三殿下做主。”
刘协接过他手中的笔,注视着他,忽然问道:“你能教我什么?”
王允回答:“这个问题臣一开始就已经回答过三殿下了,只是三殿下还没有回答臣而已。”
“你真的可以教我吗?”刘协还是有点不敢相信,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
王允一笑,注视着刘协手中的断笔:“臣已经说过了,决定权在殿下手中。”
刘协看向手中的笔,忽然觉得这个人其实和以前的太傅不同,或许他真的能教自己想知道的东西。刘协忽然握紧手中的笔,点点头,朝着他一拜:“刘协拜见老师。”
这算是正式的拜师礼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王允其实是刘协的第一个老师。
“太傅,我有一事相求。”刘协忽然开口。
王允将他扶起,道:“今日皇子辩回宫,殿下是否是想去看他?”
刘协点点头,没想到他竟能猜得中自己的想法,心中对王允顿生敬意。只听王允说道:“陛下去吧,今日的课已经上完了
“多谢太傅!”刘协兴高采烈的朝着他一拜,转身便跑了出去。
太虚阁的宫人见刘协跑出来,都以为是太傅出事了,立刻想要去解救。谁知还不等他们进屋,便见王允神态自若的从屋中走了出来,不光整个人完好无损,甚至还面带笑意。宫人们立刻傻眼了,还是第一次有太傅能这样平安无事的走出来。只是这新太傅看上去平淡无奇,身形瘦弱,没想到竟有这等本事,竟然能镇得住三殿下。宫人们一时间面面相觑,不知谁先开口大喊了一声:“不好!三殿下!”
众人这才想起,立刻追着刘协而去。
5
刘协一步一跳的走在路上,他很久没这么开心,今天不遇到了他想要的太傅,还能见到从未见到过的哥哥。这样一来便有人能陪他玩了,想到这里刘协便越发开心。那些奴才们都怕他,跟他玩的时候也全都顾忌他的身份让着他。渐渐的,刘协也觉得没劲,便想着各种法子让奴才们陪他玩。只有每次偷跑的时候,奴才们来抓他才是真的,也只有这个时候,他们不会故意让着自己。
刘协走着走着,忽然听见不远处有鸟群惊飞的声音。紧接着一支箭从天而落,向着他直直指来。刘协吓了一跳,立刻后退一步,剑锋这才插在了他面前的地面上。
宫中向来禁止使用兵器,即便弓箭也在此范围中,现在有怎么会有箭落在他面前呢?
刘协拔出箭,朝着箭射来的方向走去,没走多久便见到两个人。
其中一个是身着宫装的太监,另一个则是一个英气勃勃的少年。少年正搭弓上箭,对准了树上的鸟儿。只听“嗖”的一声,长箭射出,却插在了树干上。
眼见这一箭落空,少年随手将短弓扔在了地上,颇为扫兴:“不玩了!这宫里真是没劲透了!”
太监立刻捡起了短弓,小心翼翼的藏在了袖子里。
少年刚要离开,刘协忽然走了出去,叫住了他。刘协将说中的箭递给他:“这是你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