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逸珊既然来了,怀安自然要尽一下地主之谊,吩咐厨娘做了好些好吃的菜招待她,可是萧逸珊这个大小姐吃个饭也闹腾的不行,听云暮提了一句怀安喜欢练字,就非要去看看,怀安拗不过她,饭吃了一半,就搁下来陪她去了。
萧逸珊兴冲冲地拿起桌案上放的几张字帖,细细看了一会儿,眼里突然多了一丝异样的神采:“这些长短句子是你写的?”
怀安看了过去,愣了一下,只好点头。这张字帖是她前日写的,记录的是她前世最喜欢的一首词,纳兰容若的《木兰辞》,可这纳兰容若这时候还没出生,就只能算作是她写的了。
“虽说对仗不工整,但是读起来很有味道呢。”萧逸珊拿着那张字帖坐了下来,一本正经地诵念道:“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西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萧逸珊念着念着似乎沉浸在了这首词的意境之中,回味着那种扑上心头的惆怅之感。
怀安见她喜欢这词,心里也觉得很惊喜,毕竟词曲在唐朝并未时兴,能够摒除旧知而完全地接纳一个崭新的文学模式对于墨守成规的古人来说实属不易。
“怀安,没想到你居然这么有才华,写出这样与众不同的诗来。”萧逸珊原本只是觉得怀安性子直爽,和那些娇滴滴的千金小姐们很是不同,如今又发现了她这样的才能,心里除了喜欢以外又多了一丝欣赏。
“……呃,这叫做词,可以跟着曲子唱出来的,和诗不一样。”怀安有些惭愧的接受了萧逸珊的夸奖,随即解释道。
萧逸珊眼睛愈发亮了:“词?挺新鲜的,还可以跟着谱曲吗?!”
怀安点点头。
萧逸珊看着那词想了一下,从座椅上站起来,拉着怀安的手说:“怀安,我想把你这首词拿去给国子监的穆先生看一下,可以吗?”
“这……”怀安有些犯难,萧逸珊能懂词多半是因为她涉世未深,对于新事物接纳度高……可要是拿去给那些大文豪看,要是能得到理解,那也算给自己博了一个好名声,若是不理解,也许立马就会被批的一无是处,到时候可要臭名远扬了……
“怀安~”萧逸珊拉着她的手撒起娇来,“既然你有这样的才华,还碰上我这么个好伯乐,多少人求也求不来这样的好事儿呢!”
怀安听得一乐:“听你这话,倒是多亏你赏识我咯?”
“是啊,我在国子监也上了两三年学了,学的都是规规矩矩的吟诗作赋。若是换了旁人遇上你这样别出心裁的词,肯定轻易接受不得,但我却能一下子就参透了你词中的意境,这不是伯乐是什么~?”萧逸珊睁着圆溜溜的眼睛,说得头头是道。
怀安这下子对萧逸珊有些刮目相看了,原以为是个不谙世事的大小姐,可她刚才那番话却是说得很在理的,的确,能够撇下世俗之见全新接受一个新兴事物,可不是一般的凡夫俗子能做到的,看来萧逸珊虽然年纪小又爱闹,但却也有她的过人之处。
“交给国子监的先生就不必了,以后我写的词都请你这个伯乐来品读一下便好。”这词毕竟也不是她写的,自娱自乐就行了,她可不想闹得世人皆知。
萧逸珊撅了撅嘴,不太乐意:“为什么啊……我哥哥说有了才华就是让很多人赏识啊。”
“也有的人……咳咳、比较淡泊名利啊。”怀安说出这话的时候脸诡异的发烫,淡泊名是真……利的话……
“……好吧,那你以后有了好词就给我看~”萧逸珊还是那样的小孩子心性,虽然对于怀安拒绝她的事有些不太开心,但一想到日后能经常来品读怀安的词,心下便又高兴了起来。
“一定一定。”怀安重重地点点头,宋词什么的她背得不少,又日日练着,多一个朋友跟她一起品味倒也多了一份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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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个月里,萧逸珊每日一到午时,准时出现在将军府的饭桌上,将军府上上下下都认识她了,见她来,侍卫也不拦她,连禀报都省了,都知道自家小姐和这位萧大小姐交情深厚。
怀瑾今日破天荒地休息半日,正好赶上府里的午饭时间,想着很久没和妹妹一道吃饭,心里也想念得很,就早早地坐在了饭桌前,等菜都上齐了,却见怀安还不打算动筷,他关切地问:“可是没什么胃口?”
怀安摇摇头,看向窗外的日头,算着时间已经过了午时三刻了,心想萧逸珊今日是不来了吗?
“小姐,萧大小姐来了。”云暮知道自家小姐正等着萧逸珊,一得了消息就连忙过来禀报。
怀安放下心来,吩咐云柳去准备多一副碗筷,添些点心上来。
“萧大小姐?”接连好几个月没在家吃过饭的怀瑾自然不了解近日的事情,有些疑惑。
怀安解释道:“是萧禹大人府上的千金萧逸珊,听她说她哥哥萧逸亭与你还交好呢。”
“我何时与萧……”怀瑾正要说什么,就听见一个大喇喇的声音出现在了门口。
“陆兄!今日真是巧了,还怕你不在府上呢!”萧逸亭笑嘻嘻地走了进来,高兴的拍着怀瑾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样子。
“今日是轮休,军队都可休息半日。”怀瑾不着痕迹地挪了挪肩膀。
“原来如此,逸珊,你也进来吧!”萧逸亭回头冲身后招了招手,只见萧逸珊怯怯地探出头来,冲怀瑾腼腆一笑,就跑到怀安跟前去眨巴眨巴眼睛,可怜兮兮地说:“怀安,我昨天抄回去的词不小心被我哥给看到了……今天他非要跟过来……我绕了好几条街都没甩掉他……”
萧逸亭连忙向怀安鞠了一躬,仰慕道:“在下昨日碰巧窥得小姐佳作,心下佩服之至,故今日才同小妹一道前来观摩。”
怀安愣了一下,看向萧逸珊:“也就是说,有第二个人知道咯?”
萧逸珊没有回答,只是两手更加不安地绞着裙角。
“陆小姐这样的才华怎能就此湮没,在下已抄录好一份送去了国子监穆先生的居所,现在应该已经收到了吧。”萧逸亭一脸惜才之至的样子,完全没有注意到怀安的脸当即就黑了。
……难道真有怀才如怀孕,迟早有人会知道这一说吗?怀安此时都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沮丧了……
怀瑾在一旁越听越有些糊涂,看萧逸亭的样子倒是真的欣赏怀安,可若说是才华,怀安也就是识字而已,字也写的差强人意,从小也没学过四书五经,怎地就让萧家的少爷小姐如此推崇了?
“怀安……你是不是生我气了?”萧逸珊见怀安脸色不好,又半晌不说话,心里着急起来。
“那倒不是……只是……”怀安心想,送往了国子监,这样标新立异的文体,只会有两个极端的结果,不是一鸣惊人就是臭名远扬……两个都不是她想要的,一鸣惊人的话,说不定会招来许多麻烦,臭名远扬……那她哥岂不是也要跟着自己倒霉?
“那穆先生有回信了吗?”怀安一时有些心乱如麻。
“暂时没有,好东西嘛,自然是要细细品读的……”萧逸亭回想起怀安笔下那些优美的词,心里一阵余味无穷,十分享受。
“怀安,你到底写了什么,可以给我看看吗?”怀瑾在一旁听得不是滋味,明明是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妹妹,怎么这事情他还不知道就被这两个外人知道了。
怀安知道此时什么也藏不住了,索性豁达地让云暮把书房里的字帖都拿来。
怀瑾虽说是武将,可是小时候都是方晏这个大才子一手教导的,若不是因为沈家在文官的这条道上断了他的路数,他说不定也会成为大学士一流的才人呢。
他一开始读怀安的词,觉得遣词造句都颇为异类,韵律也和他平日里读惯了的那些律诗不一样,但那字里行间里透出的意境却是十分的独特,时而娇媚动人,时而磅礴大气,时而婉转幽柔让人心生共鸣,时而低回昂扬百转千回……读起来犹如吟唱一般,似有动听音律萦绕其间
“你说这叫做词?”怀瑾问道。
“是了,你读起来可是觉得有它韵律多变却不凌乱?”
“确有此感。”
“词是为搭配曲而生的,需要谱上妙曲,才能吟唱好词。”怀安解释着。
“原来是这样,难怪我刚才读起来隐隐觉得有音律过耳。”怀瑾恍然大悟,随即十分奇特的看着怀安:“怀安……你是何时学会作词的……”
“这个嘛……就是经常写,写着写着就写出这样的句式来了……”怀安翻着白眼,在心底不住地向宋代的各大词人还有清代的各大词人拼命道歉,自己也是因为仰慕他们才写下这些来的,结果却让这些佳作提前问世了……
“陆小姐年纪虽小,却才能非凡,实在是叫人佩服。”萧逸亭毫不吝啬对怀安的溢美之词。
怀安听他们夸的心里愈发惭愧起来,可如今已成了这样的情形,自己只能硬着头皮受着了。
“是啊,怀安,到时候如果穆先生赏识你的话,说不定会破例让你进国子监呢!”萧逸珊似乎都可以想象怀安进了国子监后,她们二人天天一起玩乐的美景了,那些娇滴滴的小姐们没一个跟她谈得来的,要是怀安进去了,她也不会那么孤单了……
进国子监?那个传说中的唐朝的大学,然后她又要跟上一世一样天天读书上学,还要做作业?……想到这个怀安有些头大,她这一世是决定要走出一个崭新的人生的,若是还和从前一样把青春蹉跎在了学校,那不是很没趣。
“若是真如此,我也不用费功夫了。”怀瑾自回长安以来,就想着疏通一些关系,让怀安能够进国子监去,说不定以后可以拥有很多平常女子不曾有的权力,他也可以放心不少,可是沈家一直暗中阻挠,这个想法就此搁浅了,现如今这件事又有了希望,他当然是要搏上一搏的,想罢,在心底计较着顺利进入国子监需要摆平的人事……
怀安不知道怀瑾心里的打算,还在想着她这样没有背景的人,又是一个女子想要进入国子监实在不容易,况且那些大文豪能不能接受她的词还是一个问题呢,因此也没再将入国子监的事情放在心上。
等到萧家兄妹离开后,怀瑾也需要去校场继续练兵,怀安一一送走他们,就回房小睡了。不一会儿,她就进入了梦境……梦中出现了前世的父母同她一起在西湖边散步的场景,一家三口有说有笑地聊着天……一瞬间,场景又变换到了她出事的那一天,那段时间她一直在一家西餐厅打工,每天都要工作到很晚,而学校宿舍是有门禁的,因此每天她都是赶在最后一刻回到宿舍。那天夜里餐厅一打烊,她就和平时一样急忙坐上末班车赶回学校,因为路途短,她都是走的学校一处比较少人知道的小路,这个时间这条路一个人影都没有,不过她平时走惯了,也并不害怕,可是在穿过一片漆黑的草丛之后,出现在她眼前的不是亮着灯火的学生宿舍,而是又一片漆黑。她那个时候因为着急回去,也没多想,就一脚踏了过去,身体却急速下坠!那一片漆黑竟是一处悬崖?她下落的时候,已经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可是一道白光闪了过来,她下意识地睁眼,瞧见腕上多了一个发着白光的白玉手环……然后就是坠落在地的钝痛,顷刻间她就失去了知觉……
怀安猛地从睡梦中惊醒,额上冒着细细的冷汗,脸色惨白,身体似乎还残留着梦中坠落悬崖的疼痛……
这是这一世以来,她第一次梦见前世,她抬起手腕,轻轻抚摸着那只白玉手环,她至今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只手环会突然出现在她手腕上……她之前有想过或许是它将她引来这里的,可是白玉手环再没有像那时一样散发过光芒,她也渐渐地将它当成普通的首饰来看待,可今日忽梦前世事,她不由再次仔细查看起这个手环来,它的成色极好,在阳光下泛着清丽的光泽……
忽然,白玉手环在她手腕上剧烈地抖动起来!怀安震惊地看着这一幕,想要把它取下来,却怎么也握不住它光滑的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