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儿以为冰清吓傻了,正想替她回答,冰清早丢来一个眼色,让她闭嘴。
坐在一边喝茶的吴忧也觉出问题,丢下杯盏笑道:“恐怕是洛府的奴才下人浑说。洛大人是痰气壅塞也好、伤寒发热也罢,都与本案无关,请郭叔叔捡要紧的问。”
“无关?”严姨娘冷笑了一声,指着冰清说,“我算明白了,是你和婉桂搞的鬼!”说完,她给巡抚磕了个头,含泪说,“老爷这一病,我哭得厉害,犯了头风,只能移到我女儿婉香屋里住,本来婉香想照顾老爷,可婉桂让她照顾我,自己去老爷床前尽孝,我还当她是一片好心!没想到啊,”她顿足撕发,似有无尽的痛苦,“她竟然欺骗老爷,说他得了痰堵,没得医治,撺掇老爷立下遗嘱!她日日在老爷跟前伺候,算是雪中送炭的孝女,老爷能不偏袒她?她不仅得了五百两银子的家产,还撺掇老爷分给嫁出去的侄女五百两,等遗嘱立好了,她们就合起伙来毒死老爷,两个人割走一半家产不说,还落个孝顺的名头!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姨娘这是什么话,婉桂姐姐是叔父的长女,叔父理应分她五百两银子,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哪里需要耍手段?”冰清寒声说。
“呸!老爷给了我一千两,你和婉桂每人五百两,婉香那份儿呢?婉香也是女儿,为什么单单没有她的?难道她还不如你?”
“您那一千两是您和婉香姐姐母女两人的,”冰清受够了她的胡搅蛮缠,“叔父的意思就是每人五百两,大家都一样,谁也别跟谁比!”
“少胡说!”她啐了一口,“我伺候他二十多年了,别说给我一千两,就是给我一千五百两也不多!巡抚大人,您评评这个理,我是老爷的眼前人,有二十多年的情分!我的女儿婉香又是老爷最疼爱的孩子,可老爷的遗嘱里,只说给我一千两银子,剩下的一千两给了他素来不看重的大女儿和一个外人,您说这事儿怪不怪,肯定有猫腻!”
“依我看,这家产分得很有道理。婉桂是知府的长女,又是嫡出,”吴忧故意咬重“嫡出”二字,严姨娘挑起眉毛,“知府自然不能亏待她。至于洛姑娘嘛,人人都知道知府大人一直操劳她的婚事,比对待自家女儿上心多了,既然他如此看重洛姑娘,留给她一份家产,也不足为奇。”
严姨娘气得脸色刷白,郭省身忙问:“孙郎中,知府大人的病情您都告诉过谁?”
“回禀大人,因为每次去府上诊治都是大小姐陪着,所以大人的病情和药方,小民都交待给了大小姐。当然了,姨奶奶也曾把小民叫去详细问过知府的病情。”
“这么说,你只告诉过大小姐和姨奶奶?”
“是。”
“原来如此,依我看,这里头没有洛姑娘的事。既然洛姑娘也以为知府大人得了痰堵,说明她也受了大小姐的蒙蔽,至于鸡汤里的砒霜,多半是大小姐下进去的,还让洛姑娘白白做了替罪羊,借刀杀人,好机巧!”吴忧说。
“怎么没有她的事?她也是受益者,那五百两银子她昨晚就拿走了,她若不是和婉桂串通一气,怎会得到好处?再说了,砒霜不是寻常之物,婉桂是深闺弱女,绝对没有这种东西,一定是她弄来的!”严姨娘又咋呼起来。
吴忧冷哼了一声,瞪着孙合和,后者在她锐利的目光下发起抖来,伏地说:“小民不敢撒谎!”
吴忧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对郭省身说:“郭叔叔,您怎么看?”
“还得传大小姐来问话,”郭省身对执令官说,“你亲自去洛府请她。”
这一请不要紧,不仅婉桂带着琼枝来了,婉香也来了。
冰清有一阵子没见到婉香,总觉得她身上多了几分狡黠之气,消瘦的面容也比从前憔悴。
“大人。”婉桂行了礼,温弱地说,郭省身皱了皱眉。
这个温柔秀丽的模样,实不像歹毒之人。
婉香也行了礼,笑道:“大人安好,小女听说母亲与表姐都在这里,这个案子就关乎家父,便随姐姐一起来看看。”
郭省身点了点头,请婉香去一旁坐着,问道:“大小姐,您知不知道知府大人的侯症?”
“知道,家父是痰堵之症。”婉桂说完眼圈又有点红。
严姨娘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您是听谁说的?”
“孙郎中。”婉桂说。
“小民冤枉!”孙合和高声喊冤,“知府大人是伤寒发热,小民从没说过痰堵!”
婉桂打了个激灵,转眼看着冰清。
“婉香姐姐,”冰清反而看着婉香,“我看你今天脸色憔悴,却没有悲色啊。”
“什么?”婉香没听懂。
“叔父去世,你脸上没有悲色,可你容颜憔悴,显然怀着心事。”冰清冷冷地说。
这下,在场的人都听懂了。
“怎么,表妹疑心我害死了父亲?”婉香傲慢地问。
“这是姐姐说的,不是我说的。”冰清镇定自若。
“就是,”梅儿也说,“别忘了,是你喂老爷喝得鸡汤!”
“好了,”郭省身无奈地说,“各位奶奶小姐不要斗舌头,断案讲得是证据,又不是口舌之快!”
“巡抚大人,既然鸡汤是我做的,您把我关押起来就是,我看这事没那么简单,得细细查一查,才能抓到元凶。”冰清边说边锐利地看着婉香,看得婉香浑身发毛。
“也罢了,那就委屈洛姑娘几天,”郭省身倒感激她为自己解围,否则这帮女人非在衙门里斗一天嘴不可,“来人,带洛姑娘去风室。”
听到是风室,梅儿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些。
巡抚衙门的牢房分两种:一种是正儿八经的牢狱,称为石室,取坚固之意;另一种称为风室,是普通的房间,有专人看守,犯人可以开窗透气,甚至在狭小的院子里放风。郭省身送冰清去风室,也算是优待。
冰清向他行过礼,深深地看了婉桂一眼,被衙役带了出去。
婉桂明白她的意思。
谁是元凶,冰清已经明示,剩下的就是寻找证据,还她清白。
婉香显然不满意这个结果,可巡抚已经做了决断,她也没有法子,只能气鼓鼓地瞪着婉桂,似乎婉桂还好端端地站在这里是一种罪过。
“我去打点打点,好好一个绝世美人,不能委屈了!”吴忧站起身来,尾随冰清,出了衙门,临走还不忘下了几句狠话,“让我抓到谁在扯谎,我让他后悔被生出来!”
孙合和缩了缩脖子,婉香剜了他一眼,他赶紧恢复常态。
“既然如此,妾身告退,大人一定要让老爷沉冤得雪,不能便宜了那起子小人!”严姨娘说,郭省身疲惫地点着头,说了一声“放心”。
“咕咚”一声响,一个人影倒落在地,吓了众人一跳。
“珊瑚,你怎么了?”花乔和琼枝忙扶她起来。
珊瑚面如土灰,咬着牙根说:“没事。”
“怎么没事,你看你脸色白的,孙郎中,您给她看看吧。”
“不必不必!”珊瑚扎挣着往外走,逃也似的跑了,花乔、琼枝莫名其妙。孙合和见她跑了,不知怎的,自己的脸也红了。
“随她去吧,”婉香烦躁地说,“咱们走。”
婉桂与梅儿走在最后,梅儿悄声把方才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她。
“可恨,一定是婉香买通郎中串供!”婉桂气得发抖,“我知道父亲一直为冰清操劳婚事,婉香不忿,可万万料不到,她这样狠心!真的是一点父女情分都不顾?”
“那你说严姨娘知不知情?”
“怕是不知情的,严姨娘昨晚眼睛都快哭瞎了,她是真的伤心,”婉桂扶了扶鬓角的白色绢花,叹了口气,“日久见人心,你别看严姨娘可恶,倒是个有情义的。”
梅儿干笑了几声,这样泼辣的女人,若是无情还好,最怕有情,要是她执着地缠着一个男人一辈子,不离不弃的,那倒霉男人得少活多少年!
“如今还是要想办法,让郎中说实话,还要弄清楚鸡汤里的砒霜是哪里来的。”婉桂拿定了主意。
“欸?孙郎中,”耿子竟然在衙门口站着,手上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见他们出来,他一眼认出孙合和,“您也在。”
孙合和脸色大变,见耿子炯炯有神地看着自己,他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也没和耿子寒暄两句就匆匆走了。
“哥,你怎么来了?”梅儿飞扑上去,耿子摸了摸她的头,憨憨地说,“我听说洛姑娘进风室了,就给她带了些腊肉、果子、点心,衙门里的饭菜肯定不好吃,别饿坏了她。”
“你怎么认得孙郎中?”婉桂敏感地问。
“前两天我送他去得敏阳郡啊!”耿子说,“那天真是不巧,敏阳郡死了两位老爷,都是大官,全家都被毒死了。”
婉桂心中一动,还来不及细想,琼枝就催着她回府,严姨娘和婉香都在外面等她。婉桂加快了语速,说道:
“梅儿姑娘,你还要多多费心孙合和去敏阳郡的事。砒霜不是寻常之物,慕苏城是小地方,未必有,况且慕苏城家家户户都去过药铺,也都认得孙郎中和药铺里的伙计,就算真有砒霜他也不方便买。还得从敏阳郡着手。”
“你是说,孙合是去敏阳郡寻找砒霜的?”
“不错,敏阳郡是离慕苏城最近的一个郡,他要弄来砒霜,从敏阳郡找是最快的。况且在敏阳郡没人认得他,行动比较方便。方才耿子说是他送孙合和去的敏阳郡,我就觉得奇怪,慕苏城又不是没有车夫,孙合和为什么去叠阳城雇车——”
“哈,我懂了,他是想隐人耳目,却偏偏坐了哥哥的车,正撞在咱们手里!”梅儿笑得得意,“你放心,我马上和哥哥去敏阳郡查访,我不会让人冤了洛姐姐!”
“大小姐,快点快点快点!”琼枝一叠声地催。
“哎呦,你快去吧,”梅儿说,“你看那个丫头都快不行了!”她指着珊瑚苍白的面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