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周山的第三天,恰逢北冥大雨。
东国的寒冬腊月正值北冥雨季,大雨瓢泼浇的人心凉凉的。
钻儿打从外头回来,掸了掸身上的水珠子,将纸伞收好倚在墙边,旋身关了房门,却见自家主子又在百无聊赖的发呆,随即走到桌前倒了杯茶给她道“北冥的雨真是恼人,下得这般大,人畜都是出不去。”
童静柔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接过茶杯,目光直视前方若有所思道“大些好,大些便能多拖些时日。”
“小姐,你说这赫连桀能挡得住鬼军吗?”钻儿坐到静柔对面,双手撑额,满脸好奇。或许,她还未意识到事态的严重,只觉像是一场纸上谈兵的角逐,跟平日里下场围棋没有两样。
静柔回过神来,见她神色清凉,轻叹一声“挡不挡得住你都已在这了,你还是祈求他挡得住吧。”
见主子这般说,钻儿有些懊恼道“小姐最近总是心不在焉,不是发呆就是坐在赫连桀帐里看他兄弟俩讨论军情。您又不懂,何苦来周山找这自讨没趣。”
静柔看看她,一时竟有些答不上来。
是啊,她来这干嘛。
王妃说自己博古通今,可这排兵布阵她可是一窍不通;赫连晟说自己是在世女诸葛,但来了这些时日倒是一条有用之计都没想出来。却是赫连桀,虽然从来没夸过她什么,却在初到的那个夜晚许诺要护她周全。
这几日童静柔都绞尽脑汁思量着退敌之法,白天醒着便到赫连桀帐中听他们二人议事,晚上旁人都睡了,她却夜不能寐,连做梦都是想着如何才能让阿鼻阿退兵。她遍寻经书古籍,对于鬼军的记载却只有寥寥数笔。
眼看着赫连桀一天比一天憔悴,瘦削,童静柔心急如焚。她怕他兵败此处,怕他回不去云幽。
沉思中,忽听外头脚步凌乱,人声嘈杂。
静柔差了钻儿去瞧,那方一出门就差点与经过的士兵撞了个满怀。只听她斥道“急匆匆的是去干什么,差点子拐到我。”那士兵连忙道歉“姑娘对不住,鬼军来犯,军情紧急。”静柔一听这话,立时奔至门边,急急道“你说什么,鬼军来犯?”那士兵站在雨里,衣衫尽湿,雨水顺着他的脸不住流淌,冲得他险些睁不开眼睛。
“是的,现下已至城门下了。”此时,号角声起,那士兵听了,再也顾不得其他,立时跑了。
她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望望天空,这般大的雨,是不宜作战的,寻常部队都会选择休兵,难道这鬼军真是刀枪不入?
童静柔抓起门边纸伞一头冲进雨里,顺着那士兵的方向跑去。
远远的,她看见赫连桀与赫连晟已在城上站定,目视前方,指挥战局,神色镇定自若。她奋力攀上城墙,依旧站在二人身侧,身后跟着的是一路追随而来的钻儿。
静柔将伞交予钻儿,同他二人一起并肩站在雨里浇着。雨水顺着她的脸颊一点一滴流淌,沾湿了云锦段的袍子,也花了水粉胭脂。
她面前便是两军战场。至周山数日,这大抵是她第一次身临其境的面对战争。死亡的阴影此时此刻隐隐的笼罩着城中的每一个人,一步之念生,一步之念则死。
只听支哟一声,脚下城门大开。身穿北冥军服的将士们列阵迎敌,而对面则是黑压压一片的鬼军士兵。
雨势丝毫未减,瓢舀一般模糊了她的视线。只听得见耳边不住传来一阵阵奇怪的兽叫和砍杀声,胸前印着赫字的北冥士兵奋勇前冲,前一波倒下,后一波又填上。反复数次,倒下了一批又一批。北冥兵士越战越少,而鬼军的人数却仿佛越来越多。不多时,几队鬼军已杀至城下,那看门守将唯恐守将不住,立时下令叫人关了城门。
此刻,那便是一道生死门。
静柔不敢相信眼前这些通体黢黑,辨不清口鼻的鬼军究竟是人是兽?只见他们挥舞中手中兵器,边打边作兽状,或单手伏地前进或学兽吠,面目可怖,双眸狰狞,见者无不恐惧。
赫连晟更是瞪直了双目,大抵他此生都不曾见过这般残酷景象,这似人犹兽的怪物究竟是从何处冒出来的?他恨极了自己的无能为力,愤然道“这还他妈是人吗!”而钻儿握着伞的手也不住颤抖,早已满面惊恐。
从前只是听说这鬼军如何可怖,而如今亲眼见过才知所言非虚。难不成这鬼军真是从地狱而来的魑魅魍魉?
童静柔侧身看向赫连桀,只见他双目圆睁,一脸悲怆,脸上横流的已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城门已关,现时城下的北冥将士已是鬼军盘中之物。血雨腥风不断,哀嚎之声不绝。她登时心酸,不禁悲从中来,眼泪已不由自主。
只听身侧一声悲鸣,赫连桀噗通一声屈膝跪倒在地,悲戚之声溢口而出。见他如此难过,静柔也再忍不住,随着他跪在一起,放声大哭。
眼前这一切已不再是战争,而是敌众我寡的杀戮。而他们,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悲伤的听着城下杀声越来越小,直到鬼军散去,北冥战至最后一兵一卒。
自那日城门激战之后,鬼军仍有几次小规模来犯。赫连桀下令紧闭城门,不许士兵迎敌,只是在城上投些弓箭、山石退敌。他知道,城门一旦打开,再多的兵士也只是喂那鬼军手中的屠刀。他怕看见这些平日里亲如兄弟的将士马革裹尸,他怕无颜面对他们的亲眷,他怕这场仗越打越对自己没了信心。
这场战役打了两月有余,出征前带出来的十万大军已剩五万不到,北冥军队损兵折将,元气大伤。赫连桀知道输不起,也再不能输。
现下他能做的便是尽量的拖延时间,尽快想出退敌之策。
赫连晟也没了往日的散漫,不再同静柔嬉闹,而是每日晨起便待在赫连桀帐中,二人累了就和衣在一旁睡会,不久又强打起精神商议对策。
静柔只能看着这一切,却什么忙都帮不上,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合理的调配膳食,让他们不至于在战争结束之前垮掉。
这日,她如常来帐中送午膳,却只见赫连晟一人在桌前翻看兵书,不见赫连桀踪影。
“将军哪去了?”静柔疑惑道。
赫连晟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一早便没见他踪影。”说完又继续埋头读书。
静柔放下手中餐盘,叮嘱他记得吃饭,便快步退出营帐,直奔马厩。见值守马倌正端着草料喂马,遂上前问道“将军可曾来过?”
那小厮见是童姑娘,俯身恭敬道“童姑娘好,将军早晨来过,牵了马出去了。”
小厮回身一指“该是往后山去了。”他话音未落,童静柔已牵了马儿过来,纵身跃上,双腿使力,一刻不曾迟疑向后山奔去了
小厮回身一指“该是往后山去了。”他话音未落,童静柔已牵了马儿过来,纵身跃上,双腿使力,一刻不曾迟疑向后山奔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