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头牛抬着一道木杠,借着牛的蛮力木杠下的工具深深埋入土地,再上来的时候连着泥土一块翻了上来。在耕田的是个老庄稼把式,能在春天的时候赶牛耕田是再幸福不过的事了,陈有米干劲十足。
相对于陈有米的激动兴奋干劲十足戚怀瑾在一边看得满脸黑线,二牛抬杠啊!藕耕啊!中间那坨耕地的家伙该不会是耒插吧?这个,就她知道的来说是当初西周时候的生产方式吧?她最近跟晋王府的那些文人武将关系好的很,那些家伙的武器很不错啊,佩剑什么的明显可以看出这里的生产技术挺高了。还有她现在手上的大把大把首饰,掐丝累金点翠烧蓝……谁来告诉她工艺这么发达的年代最重要的生产技术这么落后是为那般啊?还有那些一看到生产技术落后就拿出高级图纸的亲们你们是高级技工还是怎么的?她生在农村的人还不知道曲辕犁是什么构造呢,就记得是个弧形的东西。
一旁耕田的幸福小民自然无法体会戚怀瑾现在想找豆腐拍头的心思,手上有活的时候这些朴实的人们是想不到放下活去奉承人的。陈有米心里很乐呵,这个姑娘真不错,会过日子。那些有钱人也真是的,白空着家里大片的地方,都不知道种点吃食。有些还拿来种花花草草,没粮食的时候那些东西顶个屁用!
一边又感谢雇自己的这姑娘,真是大善人啊!家乡那边要打战,自己拖家带口来京城造口饭吃的。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卖儿卖女换口饭吃太常见了,陈有米舍不得卖自己的孩子,本来是打算把自己卖了做苦力的。没想到息宁县主居然不要他签卖身契,只要在这个园子里种种东西一个月就有一吊大钱,有地方住四季还有衣裳。
戚怀瑾对于买奴才的事并不热心,穿越过去的她还是更喜欢现代的雇佣关系。关于自己奴才更会忠心之类的戚怀瑾表示嗤之以鼻,人人都是理性人,谁真的会傻到被一张纸束缚住呢?再说奴才很多时候是会叫你被黑锅的东西啊。
海晏平看着戚怀瑾坐在树荫底下,身边一张案几摆着茶水,也没有丫鬟近身服侍着。偶尔还和那个耕田的农人交谈一两句,海晏平走过去问道:“这个有什么好看的?现在虽然是春天,太阳底下坐久了小心头要晕的。”戚怀瑾见是海晏平来虽然嘴上说着自己是在树荫底下不是在太阳底下到底起来和他一起回了多稼轩。
多稼轩一应布置和红楼中的稻香村倒很有几分相似,全部仿着农庄的样子来的。本来戚怀瑾还想着直接就用稻香村的名字好了,后来想想到底不吉利,就用了晋王给的这个名字。
案几上有茶笼子,里面温着茶水。戚怀瑾拿起来给海晏平倒了一杯,笑问道:“这晴天好日的你倒不忙?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消磨?”
海晏平嘴里埋怨戚怀瑾的下人怎么补随身伺候着,叫她还要自己踢人斟茶倒水的。心里又暗喜戚怀瑾与他亲近,身边没有别人拘束。抿了一口香茶:“我到你这里来讨口茶喝,别处可找不到这样的好东西。”
戚怀瑾听到他抱怨自己不该亲自斟茶倒水就知道他肯定知道春泽园里的事了,心里也高兴有人这样关心自己。春风从外面徐徐出来,海晏平感觉戚怀瑾的笑容也如三月春风一般只吹得人心中也自在起来。
戚怀瑾用手撑着自己的头,有些少女独有的娇憨:“我一向不喜欢身边时时有人的,丫头们也不叫她们进身伺候着。做茶汤太麻烦了,我倒喜欢就这样直接拿了茶叶泡水喝。既方便,也不失原味,不像茶汤,有些虽做的好吃我竟分辨不出是茶了。你要是喜欢喝这个,叫下人调弄的时候省些功夫就成。”
又放下手盯着海晏平道:“要是别人来我是不敢就这样端出来的,你既然不挑剔我也就不拿着礼数规矩了。”
海晏平忙道:“我们之间何必端着那些虚礼!我的确喜欢来你这里。”说完就后悔自己唐突,忙低下头喝茶不语。
戚怀瑾倒是没什么感觉,又把自己的疑问讲出来。海晏平听到这个也耐下心来:“你只看到两头牛来拉着耒插费事,可是再往上数一二百年也是像你说的那样一头牛耕田的。不过耒插既重又容易走斜掉,一头牛拉着慢不说还要至少两个人去扶着耒插的。后来有人改装了耒插,又想出二牛抬杠这样的法子,不仅快了很多,所需农人也少了一半。”
戚怀瑾拔下自己发上的一支步摇,那步摇不大却精巧无比,完整的玉在外面镂空雕刻出鱼戏莲叶间的花样,里面的玉被剔刻出一颗可以活动的玉珠。一条鲤鱼作出昂首吐珠之势,嘴里衔着一根坠着水滴花样的钻石吊链。如此巧夺天工,连戚怀瑾也叹为观止。
戚怀瑾把手中的步摇递到海晏平面前,抚弄着那颗璀璨的钻石坠子。说道:“我从书上看到一百年前还没有人能把玉往这么细的花纹上刻,因为会断掉。而钻石能雕刻出东西来还是前二三十年的事情。百年之间世事变幻何止沧海桑田?农为天下之本,居然几百年在农具上毫无进展?”
海晏平哑然,想了一下说:“这些衣裳首饰不过小巧之流,农业是本业,历朝历代对改进农具兴修水利也看重的很。数百年来多少才俊之士,都无法在耒插耕牛上再进半分,又岂是那些专工以巧媚上的将做工匠能有作为的?”
两人又聊了一会就到了午饭时分,戚怀瑾留了饭。用过饭后在园中消食走动,又一起去书斋看了些书一下午也就过去了。
天将擦黑海晏平也不好再留下来,与戚怀瑾告别后独自骑马回府。回到府中小厮来牵马下蹬,又禀告道:“公子,舅老爷来了好些时候了,教您回来就去见他。”
海晏平一惊:“怎么没人去叫我?舅舅来了多久了?”小厮躬身答道:“舅老爷说没什么要紧事,不叫我们出去找你,只说在家里等你回来就行。公子走了不久舅老爷就来了,是在咱们府里用的午膳。”
海晏平母亲是填房,又早亡。后来父亲马革裹尸还以后家里原配一系的人就容不下填房所出的两个孩子,是他舅舅看不过自己妹妹的骨血被冷待到海家大闹了一场才把两个孩子接回自己徐家教养。因此徐继业和海家两兄妹名为舅甥,情如父子。
海晏平不敢叫舅父多等,回房换了衣服就去拜见舅父,又告饶道自己不知道舅父来府不该让舅父久候。徐继业看着自己这个亲自教养大的外甥,越发丰神俊朗,心中欣慰总算不负亡妹在天之灵了。
听到外甥的话徐继业宽慰地一笑:“无妨,舅舅到你这里来不用这样拘谨。”
一旁下人把晚膳摆上桌,海晏平叫退了下人亲自帮自己的舅父斟酒布菜。徐继业特地来这一趟当然不是无聊,甥舅两个聊了一些朝廷里的风波暗涌。韩王无故杀妻到底大失人心,太子虽然处理得当这件事的或没烧到懿德皇后一系头上,贵妃还是借机得利颇多。楚王在南边也经略得当,皇上对这个庶子自然与别人不同。
贵妃大有再进一步的架势,所出的楚王又出色,懿德皇后所生的皇子皇女们再给力也不得不严正以待。海晏清是晋王妃,海晏平和徐家自然是天然的嫡系派。海氏本家却和楚王一系亲近的很,其中错综复杂自不足为外人道也。
甥舅两就目前情形谈了半宿,海晏平辞出。徐继业突然问道:“平儿,你今日去的是息宁县主府上?”
海晏平低声答是,想了一下又说:“息宁县主虽未女流,但胸中大有丘壑。甥儿与她来往,每每颇有所得。”
徐继业摆摆手,看着外甥的神色恐怕和自己担心得差不离多远。到底不愿意苛责自家外甥,只含糊交代道:“我在晋王府也听大家说过这个息宁县主,连你妹妹对她也多有褒扬。不过她到底担细这韩王那一头,皇上和太子公主们表面对她亲近,心里安能不恼?再者她和韩王有那样糊涂的一场官司,你还是应该远着一些避嫌才好。”沉思了一会,见自己外甥还有些不甘的样子,又加言道:“大夏那一场祸事多少人家遭殃,只是到底过去这么些年了。你的府邸也太凄清了些,出入也每个人照料。舅父会帮你再留意一些好孩子,也该再正正经经娶个妻子持家立业了。”
海晏平听到这个倒反应迅速,立马回绝道:“舅舅,平儿现在还不愿再娶。我与无暇少年结发,中途历遭不幸,现在一时实在生不起娶妻之意。”心里的隐秘被人陡然揭了出来,哪怕是自己的舅舅也叫人一时措手不及。海晏平一番话说的又急又切,说完又觉得自己果然不该起那些绮思杂念,对不起与自己结发同心的那个人。
徐继业看外甥神色这样急切,也觉得这个该缓缓劝来才好,就撇下此话不提。
送走舅舅后海晏平夜间在床上辗转反侧。心里一时是死去的发妻拉着自己的手说你当初说与我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这些话儿可是当真的?一时又是戚怀瑾骑着烈马开怀大笑,突然就来了一支箭直直插入她心口,戚怀瑾的脸变得扭曲起来叫道:“我是叶无忧啊,叶无忧啊!”诸般幻象涌上心头竟搅得一夜难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