撑不住,什么事情撑不住?简兴旺又想找她帮忙?这个“又”字,用得连林初荷自己都觉得有些无力——为什么就是没个尽头呢?
不等她开口,曹广森率先就站起身,煞有介事地左右四顾一番,又拍了拍简兴旺的肩膀,难得一本正经道:“简家大小子,我是个粗人,心直口快,要是说了啥不中听的话,还请你多包涵。”
有人帮忙摆平事端,林初荷自然乐得轻松,也就稳稳当当坐在椅子上,只管抱了胳膊盯着他们,不发一言。
简吉祥低头可怜兮兮地看了看她,期期艾艾地对曹广森道:“曹师傅,你……别客气。”
“今儿是小六子大喜的日子,人家欢天喜地的成亲,咱老在这儿絮叨这些个不相干的事,恐怕不大合适吧?况且,现如今你们家和林家小姑娘根本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们一屋子人,没事儿总缠着人家,让人帮这个帮那个,脸上就不觉得挂不住?依我说啊,谁家没有点乱七八糟的糟心事儿?要真遇上一丁点麻烦就去求爷爷告奶奶的,那只怕是这辈子也消停不了。人哪,啥事儿还得靠自己,那才是最应分,也最恰当的。”
“我知道……我们老给荷妹子添麻烦,心里也愧的慌,但这回的事,它不比平常,我们实在……”
不等简兴旺把话说完,一阵喜庆的唢呐声由远及近传来。
“行了行了,你别说了。”曹广森截住话头,“新娘子来喽!”
他说完这句话,立刻拉着林初荷入了席,与小山居的伙计们凑到一处,高声谈笑起来。简兴旺被撂在当场,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细细看去,他的眼圈儿好像都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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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亲,总是免不了各式各样的繁琐礼节,待得正式礼成,新娘子被送入洞房,院子里的宴席也就正式开始了。
林初荷与牛大栓他们坐在一处,因为惦记着还得回山上,只少饮了两杯,并不曾多喝。整个席间,她一直感觉到背上有一束灼灼的目光再盯着自己,不用想也知道,那必然是简兴旺。
看来,他还是没死心哪。虽然对简家到底发生了什么颇有些好奇,但林初荷可不想给自己惹麻烦,一边吃着菜,一边就在心里盘算等下从哪条路线溜出村才是最靠谱的。等到婚宴进行得七七八八,已经有人开始陆续离开,她立刻便站起身,拉着曹广森混进人堆,脚下如飞一般往外赶。
“荷妹子!”
然而,她终究是差了一步,简兴旺已经早早离了席,在院子外等她了。
“啧,你这简家大小子,怎么这么不听劝呢?”曹广森有点上火,把林初荷往身后一拉,死皱着眉头道,“你家的事儿,跟林家小姑娘有一个铜板的干系?你咋就非死缠着她不可了?”
“曹师傅,你就让我和荷妹子说两句吧,我求你了。”简兴旺低着头,满面苦涩地道。
林初荷也实在是被他纠缠得有些发烦,见状,索性推开曹广森朝前迈了一步:“兴旺哥,你到底要干嘛?”
简兴旺见她终于肯搭理自己,心中生出无限希望,指了指不远处一棵大树:“荷妹子,咱借一步说话。”
“曹师傅是我小山居的合伙人,不管你要跟我说什么,他都听得。你愿意的话就在这里说,若是不愿意,请你不要再跟着我。”林初荷饶是再冷静,也有点沉不住气。她从前怎么没发现,这简兴旺,生生是一块做牛皮糖的好材料哇!
“那行,那行。”简兴旺点头如捣蒜,“我长话短说。这一回,我家真是惹上了大祸……”
整件事总结起来,就是六个字“自作孽不可活”。
自打将猴儿酒的订单转给小山居之后,简家酒坊无疑陷入了困境。没有了寒鸣山的野果,猴儿酒的生意自然是做不成,整个河源镇地界儿对他们之前不能按时交货的事情也略有耳闻,他们自家酿的黄酒又不过尔尔,根本就没有人愿意和他们合作。
或许将酒送到稍远一点的城镇还能有利可图,但他们早已是捉襟见肘,既无财力,也无门路,甚至连运酒的路费都拿不出来。家中虽有积蓄,但每过一天日子都得用钱,简吉祥接手管理简家酒坊,一天舒心的日子都没过过,简直愁得是焦头烂额。
大约在两个月之前,从县城来了一个衣着非常富贵的韩姓客人,说是听说过简家酒坊的名头,家中正巧要大宴宾客,一开口,就要买上四百坛的酒。那时候,新酒还未出窖,去年的陈酒也已经卖掉了小半,窖里的存货根本就不够。简吉祥本待推掉这门生意,却又无论如何舍不得即将到手的银子,左右为难之时,谭氏挣扎着从病床上爬起来,给他出了一个险中求财的主意。
简家的酒窖中当时有三百来坛黄酒,在谭氏的授意下,简吉祥领着伙计们将酒重新装坛,由三百坛变作四百坛。事情已经很明显了不是吗?为了按量交货,他们在酒里掺了水。
如果他们掺的是翠岩山那眼灵泉的水,或者是普通的井水,事情还不至于到无可救药的地步。毕竟,那眼活泉水十分清甜甘冽,而井水无甚杂质,和酒混在一处,最多是觉得酒味淡薄些。坏就坏在,由于时间太过紧急,伙计们嫌泉眼和井里出水太慢,为了图快,干脆就从小叶村的河里打了水,直接混进酒中。
河水啊,就算这个年代再无污染,河水中也难免会参杂了土腥味,如何能直接入口?酒这种东西向来是口感和滋味最重要,简家酒坊将这种“酒”堂而皇之地拿出去售卖,不是作死又是什么?
“人要是倒了霉,喝口凉水都塞牙。”简兴旺已经呜呜地哭了起来,“谁能想到,那姓韩的在县城居然是有权有势的,我们的酒被运走以后,他们开坛一尝,登时雷霆震怒,第二日便又来了小叶村。说是我们提供的酒让他们宴客时丢了脸,说我们卖假货,糊弄他们,还要去县衙告我们诈欺,让我们擎等着吃牢饭!”
“我都实话说了吧,你嫂子,她也不是回娘家走动。前儿她不是在酒坊张罗做午饭的事吗?后来吉祥发现,每个月给她的菜钱,倒有大部分进了她的口袋。那时吉祥不愿撕破脸皮,只好言相劝,说她这样两头跑实在太累,还是安心回家带小豆儿的好,把她撵了回来。谁也没想到,你嫂子那么老实本分的人,竟当场跟吉祥发了火,后来干脆连我也不理了。这回的事情一出,她立马就跑回娘家,连……小豆儿她都不管了!”
“我们落到这个境地,谁也不能怨,就只管我们自己个儿贪钱。可是荷妹子,我看那姓韩的不是在开玩笑,他已经把状纸都递到县衙了,县太老爷三番两次地把我们传去问话,再这么下去,遭殃的是吉祥啊!”
他絮絮叨叨不停口地说着,林初荷静静地听,忍不住摇了摇头。
不管多么不认同简家的做事方式,也不管她和这一家人闹得怎样僵,在她的认知里,至少简家人做生意一直是本本分分的,从不偷奸耍滑。记得她刚离开简家那会儿,乔朗为了给她出气,特意给简家酒坊安了个诈欺的罪名,让他们好好儿遭了一回罪。只不过,那时候,这罪名是莫须有,而现在,却被彻底坐实了。
“既然那姓韩的已经找到官府,为今之计,只能赶紧想办法,你找我又有什么用?”林初荷皱着眉头道。
简兴旺摸了一把鼻涕,抬头看向她:“妹子,我知道我们屡次三番来找你的确是不好,但这一回,是真的一点办法没有了。你和乔县令的公子不是朋友吗?我还听说,前些日子,那京城昭庆王府的五少爷和三小姐,还特意去了你家看望你。你认识这么多达官贵人,只要你金口一开,跟他们说两句,那……”
“兴旺哥,你把我的事儿打听的还听清楚。”林初荷冷笑一声,“你觉得,因为我认识这些人,要帮你的忙便不费吹灰之力是吗?你有没有想过,这件事实打实,的确是你家酒坊做出来的,我若能帮着说清将事情解决,自然皆大欢喜,但如果这事办不成呢?到时候,在他们眼中,我成了什么人,今后我的小山居,又该怎么办?”
“这……”简兴旺被问住了,顿时张口结舌。
“可不是?简家大小子,你这人也真是,异想天开。小姑娘不论认识谁,有哪些朋友,那都是她自个儿的事,跟你们有啥关系?平日里,她连小山居里的事情都轻易不愿求他们帮忙,何况是为了你们?你总不能指望着她把自个儿的名声也赔进去吧?他娘的,我早就说过,酿酒得走心,你们这些人瞎折腾,迟早遭报应!”
简家酒坊往酒里掺水的事情,曹广森实在无法接受,说到最后,甚至有点控制不住火气了。
简兴旺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又对林初荷道:“妹子,我也知道这是为难你,这可能就是我们的命,不能强求。那啥,你好容易来村里一趟,去瞧瞧宝儿好不好?自打你走了,他整个人都没了心气儿,虽然什么也不说,但那小模样看上去,是真让人心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