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初荷下意识一抬头,却只瞧见楼上的露台边有一个荼白色的人影一晃,正兀自纳闷,就听得那沧波楼内楼梯一阵乱响,紧接着,便有一人跃至她身前,嗓音里带着明快的笑意,仿佛很高兴地大声道:“林姑娘,你来了县城?”
那人行动带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奔过来,林初荷连忙朝后退了一步,定睛一瞧,却见那人身着一件荼白色的锦袍,剑眉朗目,笑得见牙不见眼,忍不住便惊讶道:“咦,乔公子?”
来人正是青怀县令乔文山的儿子,曾和林初荷在河源镇有过数面之缘的乔朗。
官家子弟养尊处优,身上总带着几分不识愁滋味的气质,这乔朗虽说年纪不小,举手投足一言一行却十分单纯阳光。只不过,林初荷一看见他,就觉得有些头疼。
这家伙可是个祸精啊,自己才刚刚抵达青怀县便遇上他,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乔朗对于她的内心活动自然是一无所知,笑呵呵地一叠声道:“在楼上瞧着,恍惚像是你,要不是你今天穿着这件衫子,我还真没法儿这么轻易便认出你来。林姑娘,你来县里办事?”
“我陪我爹进城买泥鳅苗来的……”林初荷瞥他一眼,半开玩笑地道,“你那么高兴干嘛?又准备了一碗药汁想往我身上泼?”
“呵呵,许久不见,林姑娘还是这样伶牙俐齿,那个事,还请姑娘就不要再提了。”乔朗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自己的面颊,“我与几个朋友在楼上小聚,林姑娘不嫌弃的,与我们一道用餐可好?”
林初荷抬了抬头,果见二楼露台靠近栏杆的地方摆了一桌,散坐着几个与乔朗年纪相仿的年轻男子,不住地朝楼下探头探脑,看举止穿着,应当皆是家境殷实的。
这人脑子被驴踢了?她一个小姑娘家,若真个与几个大男人同桌,那成何体统?
“不用了。”她一边想着,一边就摆了摆手,“我就是个乡下来的丫头,啥都不懂,就别上去搅和你们了。再说,我就是出来买点吃的,马上就要回客栈去。”
乔朗似乎有点失望,但很快又笑着道:“既这样,你想吃什么只管告诉我,我吩咐人帮你买啊?你好容易来一趟县里,也让我尽尽地主之谊,可好?”
“真的不用那么麻烦,我……”林初荷话还没说完,简如意捧着几个热腾腾的包子从酒楼里走了出来,见二人言谈十分熟稔,先就吃了一惊,嘴角浮起一丝含义不明的笑,凑上来道:“哟,荷妹子,我不过离开一会儿,你咋还跟人搭上茬了?”
林初荷瞪她一眼,手板一摊:“剩下的钱还我。”
简如意不情不愿地将买包子余下的几十个铜板搁进她手心里,嘀嘀咕咕道:“几个钱,难不成我还会偷摸藏下了不给你不成?上不得台面!我说,你还没告诉我呢,这年轻公子是谁呀?”
不等林初荷介绍,乔朗便冲她揖了一揖,温厚地笑道:“在下姓乔名朗,这位姑娘,是林姑娘的姐姐吧?”
“姑娘……”简如意捂嘴偷笑,“嗬,乔公子一看就是个富贵人儿,我们家荷丫头还真是交游广阔,啥时候还认识了你这样的贵家公子?瞧你这身衣裳,这料子,这手工……啧啧,得花不老少钱吧?”
林初荷恨不得劈手给她一掌——现在我们俩到底是谁上不得台面啊?
乔朗被简如意弄得也有些尴尬,勉强笑道:“大姐你说笑了,我对这些事情也并不太懂,只是家母喜欢我们在外面穿得齐整些,我做小辈儿的,自然该由着她置办。”言语间不动声色地就改了称呼。
简如意轻哼了一声,又瞅了瞅林初荷,朝旁边一闪,道:“我是个有眼色的,你俩有话就尽管说,不用管我,我在旁边等着就行。”
“也没啥可说的了,回去吧,爹还饿着肚子呢。”林初荷转身拉了她就要走。
“哎呀,你看你,才没说两句话,咋就急着走?”简如意死赖在地上不动,“你认识了这么样的富贵人,咋还一点礼数都不懂?咱不是带了干粮吗?爹要是饿了,他自个儿会寻摸东西吃,反正他对这沧波楼的包子也没啥兴趣。你俩慢慢说呗,想说多久就说多久,随意,随意啊!”
林初荷暗自咬了咬牙,压低声音,冷冷地对她道:“你老毛病又犯了?好了伤疤忘了疼,你要是想死的,我可不会拦着你!”
“你!”简如意气了个倒仰,急切间又找不出话来顶回去,生生把那一张脸憋成了猪肝色。
乔朗见二人的脸色都很不好看,也觉得有点心惊胆颤的,瞅了简如意一眼,随即侧身背对她,转而对林初荷打圆场道:“这沧波楼的包子的确很出名,此外还有两样小菜,味道也很特别。林姑娘,要不我打发人再点几样菜,让你一并带回去尝尝?”
“都说不用了你咋听不懂?”林初荷皱了皱眉头,“乔公子,上回那件事,你们已经赔了衣裳给我,既然过去了,咱该翻篇儿就翻篇儿。你又不欠我啥,不用这么生怕我吃亏似的,老想买东西给我。天儿也不早了,你朋友还在等着你,我也该回客栈去了,咱就这么着吧。”
说罢,回头没好气地对简如意道:“你要愿意在这儿站着,我也没有旁的意见,那包子可是我花钱买的,你拿来!”
“回去就回去,你跟我厉害啥?”简如意不服气地回了句嘴,气呼呼地率先抢在头里,往客栈的方向去了。
林初荷抬脚也要走,那乔朗憋了又憋,还是没忍住:“林姑娘,你们两个年轻女孩儿,在外面走动挺危险的,要不我打发两个人送你们……”
“不!用!”林初荷凶巴巴地嚷了一句,头也不回地朝简如意追了上去。
看看,说什么来着?遇上这家伙就没好事!她几乎可以确定,等到回了小叶村,简如意一定会将今天这一场见闻,一字不漏地说给谭氏听。虽说身正不怕影子歪,但那谭氏,什么时候又是讲道理的人了?
头疼,真是麻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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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回了客栈,将买回来的包子分给简阿贵,就着热水吃了,又唠了几句闲篇儿,便早早歇下了。
那简如意自打进了客栈的门,便始终保持着欲言又止的状态。明明对乔朗很有兴趣,但见林初荷不给她好脸儿,也不敢轻易发问,只好把所有的话都憋在肚子里,在床上翻腾了半宿,好容易才睡了过去。
第二天,三人起了个大早,向店家打听了那卖泥鳅苗的所在,立刻就往市场的方向而去。
不过是清晨,这市场之中已经是人声鼎沸,各种喧杂之声不绝于耳。无论是在什么地方,乡间也好,城镇也好,街市这种地方总是难免污糟腌臜,地上泼着一汪一汪的脏水,来来往往的人实在太多,简直避也没处避,只得一脚踏上去,溅得裤腿子上一圈泥点子,再往前走两步,便拖得满地湿脚印。
“哎呀,真是脏死了!”简如意拎了拎自己的裤子,嘴里不满地嘟囔道。
“那就怪你自个儿不会投胎!”简阿贵丝毫不留情面地偏头骂道,“你要是托生在那有钱人家,当上千金小姐,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保管你的鞋连一星儿灰都沾不上,说来说去,还不是你命不好?”
“我哪有那个好运气?倒是荷丫头……”简如意欲言又止,似有意无意地瞅了林初荷一眼,立即换来她的一个大白眼。
三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就踏入一个卖各样鱼苗的店铺之中。
“哟,几位,买点啥?”见来了生意,一个掌柜模样的人立刻迎了上来。
简阿贵笑呵呵地笼着袖子道:“我们想瞅瞅那泥鳅苗,掌柜的你给说说,这玩意儿好养活不?”
“家里想养点泥鳅?是养在水塘还是稻田里?嘿,您可真会过日子,这时候养泥鳅,是最合适不过的了!”那掌柜的非常热情,一拍大腿,滔滔不绝地介绍道,“现在刚立夏,那泥鳅养两个月,正好在夏秋之交收获,您知道,那段时间的泥鳅特别肥美,间间酒楼饭馆儿,都是抢着要的啊!保准您生意兴隆,能卖个好价钱!”
几句话哄得简阿贵十分高兴:“借您吉言,借您吉言。我家里头也没有几亩地,就想趁着早稻刚栽秧施肥,撒点泥鳅苗下去一起养着,等这稻子收割的时候,咱泥鳅不也正好长成了吗?不知道这泥鳅苗是咋卖的?”
掌柜的张罗着让他们坐下,立刻就从大水盆子里舀了一勺密密麻麻的小黑点,打着哈哈道:“您能走到我这间店里,那真是来对地方了,不是我夸口,就是整个青怀县,绝对没有哪家铺子比我家的泥鳅苗更好,更实惠的!您瞅,个个儿都是又大又饱满的苗子啊!一千尾十五文钱,可是不贵吧?”
简阿贵盯着那些个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黑点子,有些发愁地道:“这……我们都是门外汉,这么小的苗子,我们拿回去都不知道该咋办,要是养活死了,那可太糟蹋东西了。”
那掌柜的做惯了生意,最会察言观色,见简阿贵这几人虽然衣着普通,但却是诚心想买的,便知他们身上必然带够了钱,连忙道:“我们店里还有那种寸来长,已经长成形儿了的苗子,要不,我拿来给您瞧瞧?不过那种可要贵一些,一千尾二十文钱。”
简阿贵就在心里盘算了一番。临出门的时候,谭氏开箱给了他五两银子并几串钱,要买十几万尾的泥鳅,应该是绰绰有余,不过,居家过日子,能省则省啊。
他回头看了看林初荷,用商量的口吻道:“荷丫头,你觉得咋样?”
林初荷心中却是早有计较。大一点的泥鳅苗虽然贵一些,但因为已经长成形,成活率肯定比那小小的黑点子要高得多。而且,这卖价只差五文,等会子再跟这掌柜的说道说道,十有八九,还能砍下来一些。因此,她便点点头,也不回答简阿贵的话,径自对那掌柜的道:“麻烦您把那大一点的苗子拿出来给我爹瞅瞅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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