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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 春风十里柔情

大夫来瞧过几次之后,宣布胤禎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了,这倒让他有些心有不甘。其实他老早就好了,只是坐着轮椅,仿佛这样可以多留她一日。他落下悬崖的事情传到京里去了,皇上先是书信于他,让他回京。他执意不肯,这才遣了一位御医过来。立春那日,胤禎的脚就可以行走自如了。

朝廷这次是下决心要铲除西林山上的贼盗窝。他奉命去西林山,婉兮为他送行。头夜里还下了一场小雨,路上湿漉漉的,天气突地降了下来。胤禎从婉兮手里接过裘衣,手指划过手指,她猛然缩了手,他说:“你再等一等。”没头没脑的。婉兮没有说话。

胤禎说:“至少等我回来。”他还有好些话要对她说呢。她没有头点也没有摇头,他就笑着说:“我当你应承我了。”

她果然等着他回来,惊蛰前的几天,还下了场春雪。

他策马率先进城,她为他备了新衣,如等着丈夫回来的小妇人。她立在迎春花树下,花还没有开,却有些新绿,春的生机已来。胤禎恍惚记得——那仿佛是前世的事情——他有一日对翠翘说,如果还有来生,我们来做个约定,倘若你先遇到我……

她站在他的面前,仿佛是她。怎么不是她,情态动作,丝丝不差。

他伸出手去,她把衣服放在他的手心。胤禎微微一愣,那画面应当是——他伸出手去,她覆上手来。如那夜。

婉兮向胤禎辞行,她看过那封书信,皇上命他立刻回京。她笑着说:“我并没有失信于你,但是我必须要走了。”她顿一顿,仿佛要等着他给个应允,他迟迟没有说话。她真要转身时,他说:“我今晚给你饯行。”他说这一句时,进城时的意气风发无影无踪。

微月透过帘栊,他们在西厢饮酒,其实是他喝得比较多,而她一丝也没有沾。他不说话,她有些意兴阑珊。她说:“御医开的方子,再抓最后一次药。”她见他脸色有异,便说:“不过,看来你也不需要了。”

他说:“你走了,我就不吃了。”使着小性子,他对着她笑了一笑,一瞬间低下头去。

婉兮说:“前些日子你不是说要离合枪么,李大人说……”

她还没有说完,他打断她说:“现在不想要了,没意思。”他原本是想耍给她看的。婉兮给他斟酒,其实心并不想让他多喝,可是什么也不能做,只能斟酒。

他的酒量惊人,却不醉。李以鼎送酒过来,婉兮打眼色让他入座,他推迟。胤禎说:“府里没有旁人了么?”他嫌他过来碍事。李以鼎并不和他计较:“你以后总会感谢我。”又笑着说:“春风一夜,不醉无归。”

胤禎问她要不喝酒,李以鼎拿了上好的花雕来。婉兮只喝得一口,呛出声来。胤禎想起许久许久之前,十三阿哥大婚的那日,翠翘喝酒呛到脸红,他在御膳房焐一块烤鹿肉,她笑着说好吃。人世无常,他还记得他在沙丘再见她的情景,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最后的最后,他对四爷说,如果一开始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当初他应该力争的。他们都当他是孩子话,说爱她不过是说说而已。

胤禎再饮了几杯酒,婉兮将手压在杯口,让他适可而止。他抬头看到她唇开唇闭,却是心神恍惚,没有听清一个字。想起祈神火祭那个晚上,他流连于她唇间的滋味,胤禎心里起了一股无名的烦躁。

婉兮说:“……我以后倘若有空,我来看你,好不好?”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长亭也不过只有五里,可人世间的离散那么多,婉兮心里倒有些不舍了。

“胤禎,我以后会常常来看你。”

“好不好?”

他猛然站了起来,腰间的七彩玛瑙玉玦一个荡漾,他翻手打翻桌上杯碟,哗啦啦一阵响,白色的瓷片碎了一地。婉兮说:“怎么啦?”她把碎片拾起来,胤禎一把推开了她。婉兮一个后退,差点摔倒。胤禎不得不拉住她,他们隔得太近了,他落在她手臂上的手微微颤抖,目光移到地上的酒器残杯。

他怀念她的馨软香甜。脑子里全是她那日柔情似水的模样,可她这时偏笑着问他:“胤禎,我以后会常常来看你,好不好?”他手向她腰间滑去,一个用力把她带到身前。

婉兮脸上一阵愕然。这场情那么熟悉,她摇了摇头,她想起那些片段——她闭上眼,他俯下身,他的唇辗转于她的唇间,她的手环上他的后颈……

可她今晚没有醉,很清醒。腰间是他越收越紧的手,婉兮摇了摇头说:“不。”不知道是因为他让她有无从适应的紧迫感,还是回忆起的画面让她有点难堪,她几乎要哭出来了。她推不开他,他将她禁锢在胸前。他的身上散发着一种让人灼烧的火热,那样的眼神,侵略又有些张狂。可她还算清醒,婉兮说:“不!胤禎!”

即使只差那么一丁点儿的距离,他还是停了下来。他松开了手,婉兮这才看到半块瓷片欠入手他手心,婉兮心里一惊:“胤禎。”

胤禎说:“马上出去!”她听不懂,他咆哮着说:“我叫你马上出去!”他手向门外一指,瓷片掉下来,烛光里一道殷红的血迹。

因为听到响动,婉兮出来的时候,善禄和李以鼎正赶过来。双方见面都微微一愣,善禄对李以鼎使了个眼神,李以鼎留下来问婉兮:“怎么回事?”

婉兮摇头说:“我不知道。”

却听到厢房里头胤禎对善禄发脾气:“你叫李以鼎进来!”

善禄说:“十四爷,现在……这个……”他竟然一时手足无措。

婉兮在外间听得清清楚楚,胤禎问李以鼎:“谁准你的!”

李以鼎说:“如果你想让她留下来,这是最直接有效的法子。”接着她听到什么东西摔下来的声音。

善禄说:“这可怎么办,梁姑娘……”

他又突然改了口说:“要不,派人……红袖招……”婉兮心里一惊,却是有几分明白了,她一个人站在院内,却有一种四面嘈杂的窘迫。

胤禎说:“谁都不准去!”他这会子出来,婉兮避不及,在院子里狭路相逢,她偷偷看他,他不看她,倒是冷淡淡地说:“怎么还在,明天不是要早起么,去睡吧。”他风风火火地出去。

婉兮回到房里,听得善禄苦哈哈地声音时断时续地传来,风中有一种凌厉的声音,她侧耳聆听——耍枪?他这会儿子在耍枪。

胤禎在练枪,三更天以后,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候。

婉兮想到这里就有点想笑,她坐在西角上的石阶上,重重花阴让旁人瞧不见她。善禄在胤禎身边转来转去,说着不着边际的话,然后,他说:“我让人去红袖招叫个姑娘过来。”他才走二步,胤禎的枪丢出来,直戳到他脚尖。善禄吓出一身冷汗,却看到花阴里的婉兮。

善禄说:“十四爷喜欢梁姑娘,那……”

胤禎说:“你再走一步,我打断你的腿。”他的枪扫在空中,飒飒的风声。

善禄说:“你总不能练一晚上的枪,李大人说……”他是看着婉兮说的。

胤禎说:“你能不能安静一点。”他很烦,很烦,很烦。

胤禎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夜里的凉风吹来,他整个人都不再如最初的紧绷,他出了一身的汗,这才慢慢停了下来。善禄在一边犯困,见他收了枪,精神起来上前叫了声十四爷。胤禎说:“我去洗个澡。”夜中里那声音有些低沉的沙哑。

也许是因为练枪时用力得太久了,他的手有些颤抖。他将自己沉到水底,屏住呼吸,再冒出头来,水花四渐。他想起她的笑、眼神和红唇,她的发丝,她身上的馨香。他忆起了某个傍晚,他撞见的不该撞见的场景,温泉中的肌肤,凝雾的香肩。如今那些溅落在房间里的每一滴水珠,滴滴都是煎熬,反射着她的一切,他越是劝诫自己不能去想,偏偏想起更多,那些平常仿佛不曾留心的细节一一浮上心头来。

他终于淋浴完毕,从屏风后走出来。房间里坐着一个妙人儿,听到他出来,转过头来。婉兮几乎是转头的同时,马上再转了回去。胤禎****着上身,她背着身说:“你怎么没穿衣服?”他一本正经地说:“我知道。”

胤禎问道:“不是让你去睡吗?”她侧身指着桌上说:“厨房熬了点粥。”他点头应了一声,一切都正经得过分。然后,他下了逐客令。

婉兮说:“那你记得喝粥……”她想他折腾了大半夜,吞吞吐吐地说:“你应该也饿了吧,吃完早点睡。”

胤禎那里睡得着,可她又来添乱。婉兮站在烛火旁,那些暗淡清勾勒着她的轮廓,却是细致入微的清晰。他不记得他怎么和她对话,直至她离开,他只记得那些烛火在她身上跳跃的光泽。他完全睡不着,他再起来练枪,直至大汗淋漓。如此再三,天色已从深默色转成深青色,破晓就快来了。

他也不知道这是第几次收枪,房门突然被她推开。他心惊肉跳,她困倦着小脸,眯起眼对他说:“胤禎,你别练枪了,我好困哦。”有一些娇纵的意思。

一念之间,他只是一念之间。

婉兮突然清醒过来,却还是有点微醺,因他的气息全数氤氲在她脸侧。

一念之间,她也在一念之间。

她回吻了他。而那吻一发不可收拾,更给他无言的鼓励。他不需要她的同意,双掌一挥,她的领口滑落下来,春寒料峭,露在空气中的肩头微微一颤。胤禎突然清醒过来,这一回,他却没有放手,只是低声问她:“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她困惑地望着他,眼睛里汪着一潭水,无限深邃,让他沉醉下去,永不翻身似的。

他不要她的回答了。不需要了,他的决定让他有种蛮横的冲动。他将她抱起来,床幔的一边被挂了下来,流苏一荡。他吻她的项颈,低不可闻的声音说:“你没得选择。”

可胤禎到底有点心虚,他后来睡得不安,有好几次昏沉醒来,惊觉她已离开。可是她还安好地睡在身侧。自然的天光中,她皮肤宛如凝脂,他吻了她微露出来的肩头,她并不知情,他倒犯起无限遐想,想起她蹙着眉头叫他胤禎的模样。

他拥着她入怀,天亮的时候,终于沉沉睡去。

胤禎是在一阵开门关门的声音中惊醒的,他瞬间睁开了眼睛,空荡荡的床上只有他自己了,窗门紧闭,像是人已经走了多时。胤禎匆匆出来,婉兮房门倒是开着的,几个婢女正在打扫收拾。婉兮呢?

有个婢女说:“姑娘淋浴之后就出去了,好长一会儿了。”

胤禎的心都收紧了,却故意沉着地问:“去哪了?”婢女摇头不知,他怕她恼了他,躲着不见他,胤禎正打算让善禄全城去找。却听另一个婢女却说:“好像是跟着花翁去后山了。”

驻守府的后院通向一座低矮的小山,苍翠其间是高大的柏木。胤禎在一条石道下看到婉兮,那着一条石阶蜿蜒在山间,左右都是树木,古阶两旁茂密的树枝在空间交汇形成一道绿色的拱门,遮天蔽日一般的,阳光却从这层层叠叠中筛漏下来,好像辅就一条黄金道路。

婉兮站在石阶的最下面,她换上一件白色的春装,也许因为才淋浴的关系,头发蓬松地束在左右肩头,她一点妆容也没有,是自然的清纯,细长弯曲的眉毛下,汪着水的明亮眼睛,她笑起来,嘴角若有若无的酒窝带着一些俏皮。不知道花翁在跟她说什么,她笑了起来,她从石阶上离开,想去攀折野地里的小花。

可是离得太远,婉兮有点够不到。身后有人伸出手来,摘了花,递给她。婉兮微一侧目,看到他衣襟的下摆,她倒有点不好意思了。她不回头,细数那花上的花瓣。那花翁倒是认趣,见了胤禎,便对婉兮说:“姑娘,那我先走了。”

婉兮微微欠身,直至花翁的身影不见,方转头对胤禎说:“你醒了。”若无其事的。

他心头却堵得厉害,拉住她说:“我……我错了。”

婉兮微微一怔,却有点生气,他错在不该说这样的话,仿佛她是被牺牲的。

胤禎倒有些不知所措:“你……我……”

婉兮说:“我是心甘情愿的。”这话一口,她就后悔了,好像她多么急切似的。

她一甩手,对他嗔怨:“以后不准提这件事!”

胤禎倒以为她是真恼了他,急于辩解:“我会对你负责。”

婉兮倒急起来,问:“你要怎样,要娶我么?”

胤禎说:“如果你想,我自然会娶你。”他原是一片赤心可鉴的,可偏那样不会说话,婉兮懊恼地把手中的花掷到他身上去:“不稀罕!”半是生气地转身上了石梯。

以为她生气就会不理他,可后来她说:“我想跟你回京城。”

虽然事情的发展让胤禎有点始料不及,总让他有点悲喜参半。他自然希望她能留在他身边,只是回京城,他又犹豫了。京城有太多变数了,那是他所不能控制的,倘若皇上、额娘、四爷还有马尔汉家知道她和她原长得这么像,会发生什么事情,那是他所不能控制的。

倒不是因为京里催他回京的书信越来越频繁,只因那日婉兮说,我想跟你回京城。他拒绝不了她的任何要求,而他爱她的方式——她也许还未发觉——是倾尽所有的给予。所以,在阔别多年之年,胤禎有了回京的打算。

善禄去找李以鼎商议行程。如今要回去了,李以鼎倒有些感触。

李以鼎随胤禎离开京城的那一年是康熙四十八年。那一年春天翠翘没了,那一年秋天皇太子胤礽被废入狱。那一年冬天他追随于胤禎离开京城……

如今善禄来问他如何安排,李以鼎沉思说:“十四爷要回去,自然由着他回去。”

善禄问:“这个我倒不担心,只是你的事,我是说八阿哥那边怎么办?”

恩怨情仇,真不是一句二句能说得清楚,李以鼎轻叹说:“事隔多年,想必应无事。”

善禄说:“那倒未必,八阿哥素来有野心于朝政,世人有目共睹,他也是太子的最大威胁。”

李以鼎笑说:“你倒真为我着想,我于八阿哥来说是他曾经布下的一子坏棋,以防万一应当除之而后快。”

善禄点了点头:“回京城就是四面楚歌之势。”

李以鼎倒很坦荡:“我倒想要瞧一瞧。”他微一顿说:“再说如果十四爷将来想要位临九五,我们必须要回京城。”

善禄哑然:“你相信占木拉所说之话。”

李以鼎:“他临死前,特托付于我重任,我立过誓。既然十四爷想回去了,我们就回去。先密书一封递于隆科多,让他早做准备,再派人向京里传信。”

善禄一一记下,又问道:“还有关于梁姑娘的事情。”

“那就是十四爷自己的事情了,”李以鼎微微一笑:“对了,他还在气头上?”

善禄说:“十四爷让你明日检点军队,再到他那里去。”

李以鼎说:“看来是消气了,我说嘛,他早晚会谢我,如今这样不正好,如了他的意。”

善禄说:“不过这事真有点过了。”

李以鼎不以为然,说:“那让他生气的事情还在后面呢。”

魏委娄惊道:“怎么?”

李以鼎曾经暗地里找过婉兮,他对她说这样一番话——一个男人得到一个女人以后,原有的热情自然都会减半。男人喜欢猎取与追逐,到手的猎物,还有什么意思。我知道你听了这番话之后,心里在打退堂鼓了,可是事情并非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如果你想知道事实的真相,今夜之后,让十四爷带你回京城,一切答案都在那里。

京城里有一个什么样的秘密在等着她?

婉兮伸手打起马车帘子,看到胤禎在前面骑着马的背影,他的身旁那个和她一样爱穿白衣的男子是李以鼎,她尚记得他那晚说话的表情——你应当去,也许事实的真相超过你的想象。如今十四爷对你那么特别,是另有原因的。

婉兮还没有入城,驻军在京城外三十里处停下,她已感到不同,李以鼎挑捡随从入京城。

这一段路胤禎不骑马,而与婉兮坐马车。眼见着市井越来越茂密,他仿佛有点坐立不安,欲言又止的神情,婉兮静静地坐在一旁,却也没有问。等到他失去耐心,叫了她一声:“婉兮。”她转过头,却听到马车外善禄说:“停。”急急的人声过来,是东城门下八旗军,隔着帘子给胤禎请了安。

胤禎在车内说:“免礼。”却是凛然的模样,与他平素在她面前的模样差了十万八千里。胤禎正色低声说:“你还记得当日离开函谷城时与我的约定么?”

他当日说,如果要带她回京,他要娶她做他的福晋。她自然不同意,他却说,他只有这么一个条件。

如今京城已到。

胤禎先从马车上下来,东城门已经封锁街道,沿街都是皇家的禁军,那长街一眼望去,尽头却是皇上的黄色仪仗。胤禎略微踌躇,他将马车帘子撩起,婉兮从马车里探出头来,奉命出迎的官史便倒吸了一口气。

四周的人都跪了下来,道十四阿哥吉祥。这马车太高,胤禎抱了婉兮下来。那个官史说完之后,又大胆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婉兮,她也瞧回去,他忙低下头。

婉兮倒有些不解,胤禎拉着她向前走。皇上并没有亲自出迎,只命了梁九功来宣旨。梁九功远远看得胤禎下了马车,那马车上飘下一抹微云,他便与旁边官员谈笑风生,说十四爷去了一趟塞外,越发的风流倜傥了。他是打心眼里替皇上高兴,以为事隔多年,翠翘曾在他心里打下的结已经解开了。

那知,这二人越走越近,梁九功六魂去了一大半,直到胤禎在他面前站了一会,他还没有缓过神来宣圣旨。

这个女子,简直和翠翘长得一模一样,仿佛死而复生。

每个人的神态都很异样,婉兮看在心底,与胤禎相视一望。他握着她的手心里冒起汗来,却是微微一用力,低声对她说:“我要去皇阿玛宫里,你去南三所等我。”像不放心似的,又叮嘱她说:“你别乱跑,也别与旁人讲话。”

婉兮与胤禎不能再同行,胤禎骑马从午门入皇城,梁九功引她上了宫轿,却是从东华门进去的。入了禁宫,随行的人也就慢慢少去了,也越行越慢了,红墙里有一种庄重,饶是那抬轿的人再是莽夫,也滋生出一种从容。

胤禎离宫之时,还不是贝勒,他没有自己的府邸。梁九功说,皇子还没有成年时都是住在南三所的。他突然问道:“姑娘贵姓?”

婉兮说:“梁。”

梁九功眉头一挑,仿佛不可置信,又问:“姑娘是正白旗的人?”他那样问话,微微弯着腰并不看她,却仿佛刺探一般。

待得知她不是正白旗之后,脸上既有失望又有些吃惊,梁九功又问:“祖上是何处?”这样毫无掩饰地追问她的由来,婉兮倒有点不高兴了,梁九功打着哈哈说:“奴才问个清楚,原是想回头叫御膳房里送些个姑娘家乡点心过来。”他作揖退出去了。

梁九功领了宫女进来打扫,那些宫人和太监低着头忙忙碌碌地穿梭在庭院里,对面房间里的人窗门大开,婉兮听到公公差遣下人的尖细声音。这日阳光甚好,婉兮坐在红木廊的栏杆上,对面的绿琉璃瓦歇山顶偶尔折射一点点的光,她眼里一花。穿过木窗,却看到一幅仕女图。

婉兮进那个房间的时候,公公正叫人把那画收起来,婢女一卷,烟尘四起。手指划过刚摆上去的一尘不染的青花瓷,婉兮问:“为什么这些家具全部都要换?”

小公公低头回说:“十四爷交待全要换新的,字画也要全部收起来。”因为这口信下得太仓促,以至于临时有点手忙脚乱。

院里十四爷随身带的物品也搬了进来,院子里闹哄哄的,下人的动作很利索,八宝格上放好他从塞外带回来的物品,新的八宝格配上突兀地放着几本书,有一本是《唐诗选》,婉兮抽了出来,正待翻看,却听到院子里突地安静下来,齐刷刷地喊着:“德妃娘娘吉祥。”

婉兮倚着窗看出去,那个叫德妃的女子踉跄地后退了半步,一时里所有的礼节都忘了,过了半晌,德妃身边的丫头方沁上前说:“姑娘还不过来见娘娘。”梁九功这才回过神来,三两步跑过去领着婉兮出来。婉兮不懂得礼法,只行了侧身之礼,却是无声无息地。

德妃方问:“是十四爷领你回宫的?”

婉兮不喜欢她的语气,仿佛高人一等似的,她不回答,旁边梁九功替她答了。

德妃看了好好一会,幽幽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梁九功给她打了打眼色,婉兮说:“梁婉兮。”

德妃说:“名字倒是不错,哪一旗的?”她这样一问婉兮的眉头又皱起来,这几句话竟与刚才梁九功问她话如出一辙。

婉兮说:“我是汉人。”

德妃一怔,方才焦虑的神情突又缓和下来,语气也缓和下来。

梁九功命人奉茶上来,德妃说:“免了。我听说胤禎带了个女子回来,就是过来瞧一瞧,如今……”

她顿了一顿,仿佛婉兮不值一提,“随他去了。”这句轻微,自言自语似的,又对婉兮说:“你好生伺候着十四爷。”

这句倒让婉兮心里笑了许久,晚间胤禎回南三所来,他已闻额娘来见过婉兮,忙问她都说了些什么,婉兮便学着她的语气说:“好生伺候着十四爷。”她在烛火下叠衣,是挖苦他的语气,他也并不生气,和她一起笑。

她微微一顿,问道:“胤禎,你以前有喜欢的人么?”他有些不满:“谁在你面前乱嚼舌根?”她笑着说:“保公公啊。”

保定?胤禎面上有一抹僵硬之色,却是没有否认了,婉兮心里突地一沉,竟是无限地失望,可她自己也说不上来失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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