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心居的主人套间着实有些奇怪。
且不说黑檀木古床上铺着的万寿红缎被有多扎眼,也不提两只花架上两盆躯干弧度相仿的罗汉松有多古怪……那些同房内犹如镜像复刻的家具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想一想,正常人的卧室怎么会出现两张一模一样的床、两个一模一样的梳妆台、两只铜盆、两个盆架、两套茶具……尹影掀开雕花古窗探头一看,就连私密院落中的古井都是两口并排!
尹烛空眼都不抬,燃了一块香翻手送入一只铜制三重莲花香炉,紧接着又燃了一块香翻手送入另一只的香炉。一时间气味迥异的烈香以近乎侵略的势头扑面而来,熏得尹影头昏脑眩。
“你是有单一事物恐惧症吗?”尹影抬手在鼻前扇了扇,香味却更浓了。
“亲爱的姐姐,这里的一切都是为你特意准备的,不要误了烛空的好意。”他答非所问。
“那我能把窗子打开吗?”尹影掀窗猛吸了几口新鲜空气。
“随你,不过我劝你还是关窗为好。”尹烛空缓步行至贵妃榻前,侧身半躺看起书来。
尹影将两扇窗架至全开,抱怨道:“这么香让人怎么睡啊。”
“你若执意开窗,才真是无法安然入睡了。”他坐起身,将衬衫纽扣一颗颗解开,露出白玉般饱满匀称的肌肉曲线。
“哦?”
他扬起令人目眩的笑容:“房客中好像有位孕妇。”
“那又怎样?”
他抬手将撑窗的叉竿取下:“香料虽好,却不可多燃,要知物极必反……更何况是浓烈催情的麝香。”
她一听“催情”二字,立马血气上涌面红耳热,指着尹烛空气急败坏道:“你这个疯子!疯子!!”骂完又忙将香炉揭开,四下环顾竟没找到可以取香的物件,心下一急便空手将香料取出,投入铜盆之中。
香料入水即熄,她那颗悬着的心才算是稍稍放下。
尹烛空装模作样地扼腕长叹道:“呀,烛空记错了,这是龙涎香。”他低身将脸凑到尹影眼前,“不过,姐姐的这种反应还真是可爱呢。”
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尹烛空给耍了。
“姐姐还真是天真,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他连声招呼也没打,当着尹影的面将上衣剥下,接着又作势要解开腰带,骇得她一骨碌跳上了床,手忙脚乱地将棉被拉至额头。
“神经病啊你!早知是这样我宁愿和那个木头美人同床!疯子啊!疯子!!”
“疯子么,姐姐你又何尝不是个疯子?”他点了点她的额头,“对不起,这是我的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她抓狂无比,将头发揉得比鸟窝还乱,闭着眼扑到对面的床上胡乱睡下。
不知过了多久,尹烛空都未再发一言,她被蒙得头昏胸闷,遂小心翼翼地掀开棉被,看见对面的他已然睡熟了。经过刚刚的事,她是怎么也睡不着了。两眼呆呆地注视着古床上繁复的镂空雕花,数了数雕花上有几个人物,有几株花草,有几只鸟,又有几只蝶。
还是睡不着。
她轻手轻脚地下了床,连鞋子也不敢穿,只怕尹烛空还憋着什么坏招没有使出来。
她看了看镜中的自己,又看了看尹烛空,不禁感叹成长环境对于相貌的影响程度。姐弟两人乍一看确实极像,五官,发色,就连锁骨之上的那一窝鸿沟都是如此相像。若是细细看来,两人的相貌又有着极大的区别。
尹烛空平日里看来甚是冷傲孤清,熟睡时的他却有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而尹影从小到大一直都板着张臭脸,恨不得在脸上写上“脾气暴躁,生人勿进”八个字,只在与赵家人相处的时候是个例外。
古镇的夜格外静谧,她推开窗户发现薄雾已然散去不少,夜幕中稀稀疏疏的挂着几颗星星,远处犹传来秋虫鸣叫。
也不知道倪寒和王小放睡着了没有。
就在此时,不远处飘来低沉哀婉的埙声,听得她思绪渐沉,想起倪寒说他为执行任务差点送掉了性命,心中不由得一阵抽痛。
她不应该怀疑倪寒的,可是他究竟有没有为她想过,为何还要与席贞如此纠缠下去?若真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对她直言便是,又何必遮遮掩掩任由她误会下去。
前女友是种很玄的东西,如影随形。她在心中自嘲道。王小放这个浪荡子竟真的一语成谶了。
一时间想到出神,她已在不知不觉中走回床边。正欲躺下,忽然听到门外有人在窃窃私语。
她本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待走到门边侧耳一听,果然有人说话。
“有人吗……有人吗……”
声如细丝,若她睡熟定是听不到的。
“有人吗,有人在吗,能开一下门吗……”那人轻轻地扣了几下门环,喊门声愈加急切。
这人喊门的方式也太温和了些,活脱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嘛!
想到这里,尹影心头一紧,都这么晚了,谁会在半夜敲老板的门啊?难不成……
她眼前忽然闪现出民间传说中书生与女鬼的形象。
“老板,老板,我知道你在,开门好吗,我有急事……呜……急事……”那人喊门声渐大,说到最后竟是泣不成声。
一定是她想多了,万一门外的人真有什么要紧的急事,因她多疑而误了事岂不成了她的罪过?
她将门闪了半张脸那么宽的缝,只见门外站着一位孱弱羸白的男孩子,忙压低了声音问:“有什么急事?”
那男孩自知扰了对方休息,低头内疚道:“对不起,打扰了。我是美院来写生的学生,我……我丢了东西……其他地方……我都找遍了……只……”
“什么要紧的东西非得半夜来找?”尹影打了个哈欠,将门彻底打开。
“我……对不起……”那男孩呜咽着,“很重要的东西……比我的命还重要……呜……”
男孩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白纸,递了过去。
尹影打开一看,白纸上粗重的铅笔线条勾勒着一只陶俑。那陶俑是个脑袋比肚子还大的孩童形象,上身未着衣物,腰间两条麻绳系着一条水桶裤,眉眼之间的距离奇宽,作大笑状,嘴角生生咧到了耳边,活像是一只青蛙。
又是丢了陶俑的人……
她不明白,一只陶俑而已,怎么就比性命还要重要了?
她摆了摆手:“不好意思,我从没见过这个东西。”说完,她转身就要关门。
对方猛地将门撑住,五官扭曲猛抽着鼻子,瘾君子似的:“不对,不对,就在这里……我闻到了……我闻到了陶俑的气味……”
她转过头不耐烦地说:“说了没有,你这人怎么……”
那男孩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直勾勾地盯着她:“是你,是你!我的陶俑!跟我回去!!”
真是流年不利,她怎么又遇上了个难缠的疯子。
就在这时,眼前一道白影闪过。
“啪!”尹烛空挡在她与男孩之间,扬手扇了男孩一记耳光,“滚!回去告诉你主子,别想在我的地盘撒野!”
真是干脆利落。
她将尹烛空拉到一边,正想对男孩说如果再不走她就要报警了,谁知定睛一看,眼前哪里还有什么男孩!
她打了个冷颤:“跑得也太快了点吧。”再一看尹烛空,这家伙竟神不知鬼不觉地穿上了一条长裤。
“你一直没睡?什么时候穿得裤子?”
“一直没脱。”他唇角勾起意味深长的微笑,“你以为?”
“那就好,那就好。”她飞也似的逃回床上。
“烛空可是害怕得紧,生怕姐姐一个冲动就把我给吃了呢。”他将门关上,迈着轻柔的脚步缓缓走到她床边,“不过已经被吃了一次,再来一次也无所谓呢。”
“神经病。”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摊上个神经病老板,怪不得客栈尽招些莫名其妙的人上门。对了,刚才那个男孩是骗子还是人贩子?”
“啊,那个啊,烛空现在想来还很是害怕呢。”他二话不说翻身上了她的床,趴在床上一臂揽住她的脖子喃喃道:“啊,懒得解释。你明天去问红姐吧。”说完便沉沉睡去了。
她还真是叫苦无门,大半夜的险些被骗子拽走不说,还被自己的双胞胎弟弟调戏了。早知道是这样,她宁愿去住王小放盘下的那个废宅。
不过世上哪有那么多“早知道”,让她叫苦不迭的事还在后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