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爱彩死了。是的,就那么无声无息的死了。
具体死亡时间不详。
昨天赵璃与尹影摊牌之后,尹影并没有报警,因为赵璃说昨晚她在主卧休息时并没有找到蛇酒,可能是赵家三人体内的药量已足够苏爱彩达成目的,也可能是苏爱彩有所察觉,趁着风大雨大将蛇酒给销毁了。总而言之,没有证据任谁也治不了苏爱彩的罪。
赵卫东大闹一场之后精神萎靡不振,整个人瘫在客厅沙发上一动不动,双目圆睁,眼球晶状体渐渐生出一道道皱褶,看起来甚是恐怖。
尹影尝试给医院打过电话,请求医院给予帮助,谁知对方没好气的报了个精神病院的电话号码就挂断了。她按照医院给的号码拨了过去,对方一听说是家里有精神病人,开口便问有无确诊,说没有确诊的精神病人他们不收。可是普通医院哪里有精神科!?她追问再三,对方才慢吞吞的说出三个字——没床位。
尹影当时真的急了,想都没想就拨了王小放的电话。
竟然通了。
当她听到电话那头久违的慵懒声音时,险些哭了出来。王小放只说了句“喂”,她便一股脑的将这几天在赵家经历的事倒给了王小放。
王小放平时经常称自己“说话不算话”,好在关键时刻他还是挺靠谱的,挂掉电话没多久120便冒雨来到赵家。
赵卫东见白大褂来了,唤了苏爱彩交代两句话之后便老老实实的随救护车离开了,同他一齐离开的还有赵璃。
尹影心头的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她想既然有赵璃陪伴着大舅,应该就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夜深了,居民用电依旧没有恢复供应。
她躺在床上,感觉全身发冷,鼻孔呼呼的直出热气。隔壁房间不时传来悲拗痛哭的声音。看来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对于她,对于苏爱彩。
雨渐渐小了,清晨时分窗外弥漫起白蒙蒙的雨雾,院中积水已降下去了不少,及踝的高度。
她头痛欲裂,听到隔壁房间有人在说话。难道是赵璃回来了?
她的嗓子像是被烈火燎了一夜,又干又疼。胡乱拿起床头的水杯,胡乱倒入口中,却是一滴水也没有。拖着酸痛的身躯走出卧室,蒙蒙细雨打在滚烫的脸上,十分舒服。
“阿姨……”她敲了敲门,没人应答。
“阿姨,借杯水给我好吗……”她近乎恳求的再次喊门,还是没人应答。
赵卫东一走,苏爱彩就不想再理她了么?
她绕到窗边,窗户一同往常闪着一条缝,她熟练地从窗台下方摸到一串钥匙,开了门。
老旧的房门打开时她看到的并不是想象中怒火冲天的苏爱彩,而是一袭红衣的苏爱彩。
她躺在床上,红色喜被掩至腰间,长发梳得整整齐齐,盘着再嫁时的新娘发型,胸口处摆着一沓A4纸。如若不是她口眼歪斜,尹影可能会以为她仍在睡梦之中。
卧室内没有血迹,床上也没有挣扎的痕迹,她就那么无声无息的死了,穿着赵卫东最爱的红衣,盖着再嫁时自己缝制的喜被。她在前夫尸骨未寒的时候嫁到了赵家,这段婚姻从一开始就不被众人祝福,不被世俗接受。她活着的时候受尽各种指责,她确实错了,错得离谱,可她仍坚持认为一段美好的婚姻足以掩盖二十几年来的不幸。
尹影从来不知一段孽缘能够带走一条又一条鲜活的生命,此刻她信了。深信不疑。
她缓缓走向床边,镇静的看着苏爱彩的尸体,她从苏爱彩手中取过那叠白纸,翻开。第一页上方有六个显眼的大字——人身保险合同。密密麻麻的条款之中她只注意到了两个人的名字,被投保人——赵卫东,受益人——苏爱彩。
电视剧中老套又狗血的桥段在她身边真实上演了。她将保险合同缓缓放回苏爱彩的尸体上,又缓缓退出卧室。此时她心里犹如被打翻的五味瓶,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她该伤心吗?痛哭两声似乎可以发泄部分情绪,可她觉得那样非常虚假,逝者不需要虚假的同情。
她掏出手机想给赵璃打个电话,告知对方苏爱彩自杀的消息,当她看到手机电量格基本空掉时,鬼使神差的拨了110。
110好像很忙很忙,拨通好久才有人接通。
当她冷静的说出家中有人死亡时,一位女警紧张地问她,是意外身亡吗?
她想了想,说是自杀。
对方长吁一声,说,哦,是自杀啊,那你报个地址在家里等着吧。
她将地址报了出来,又问警察什么时候能到。
对方叹了口气,说,下了两天雨,意外比较多,城市警力不足,估计得从邻市借。
说完,对方就挂了电话。
哦,那就等着吧。
她踱到厨房,没有找到水,又走到院中水池边接了半杯自来水。奇怪的很,以前她也喝过自来水,其中掺杂漂白|粉与金属的味道令人难以下咽,可是今天她喝的这半杯水却没有任何味道。
喝完水,她更觉头昏眼花,便返回卧室。刚刚躺下,她又听到了那个声音——
尹影……尹影……跟我走……尹影……尹影……跟我走……
她烦躁地拍击着耳朵,心说苏爱彩下手还挺重的,一整晚药效都没过去,竟然又产生幻听了。
恼人的声音仍在她耳边呼唤着,令她坐立难安。
“够了!!!”她扯着嘶哑的嗓子喊叫起来。
可那个声音丝毫不理会她的不快,变了套说词继续骚扰她。
姐姐……姐姐……放我出来……姐姐……
她愤怒的扬起拳头砸向太阳穴,坚硬的头骨却如同橡皮泥一般,拳落之处犹如沙地,拳头软软的陷了进去,却丝毫没觉出疼。
姐姐……姐姐……我在这里……
恍惚间她看到左手五指渐渐缩回手掌,她的手心变得立体起来,中央隆起一个挺翘的鼻管,食指与无名指下方弯出两道弧线,有稀疏的毛发正缓缓生长。那两道弧线颤动几下,睁开了。
她的手心变成了一张人脸。那张人脸很快又出现一张嘴,仅有一道弧线的嘴,没有嘴唇,令她觉得恶心。
那张嘴微微抿着,眼看着就要张开了。
“去你妈的幻觉!!”她愤怒喊着,发了疯的在屋内来回跑动,将手心的人脸狠狠拍向四周墙面。
嘭得一声,年迈的柜门吃不住攻击,落了下来,柜里的假发一顶接一顶地飞了出来,它们犹如放出牢笼的鸟儿,在她头顶飞速盘旋着,发出扑扑腾腾的声音。一顶顶长发发梢自她脸颊撩过,刺痒难耐,她打了几个喷嚏,愈加头昏脑涨。
“够了!!!!!”她拿起柜边的摆设,用力砸向那些假发怪物。
虽未砸中,却好像奏效了。假发们受了惊,一顶接一顶的散落积水之中,变成一滴滴墨汁在水中迅速洇开。
她看见脚下的积水变成了天空,一片片黑云涌动;她看见头顶的天花变成了雪地,闪着耀眼的寒光。
她听见床板在哭,矮柜在笑,她看见小夜灯们叽叽喳喳的飞入天空,欢快地吟唱着:
“该死的死了,不该活的活了!该死的死了,不该活的活了!”
她觉得天旋地转,双腿一软跌入了污浊的天空,黑云毫不留情地钻入她的鼻腔,钻入她的耳道。
“谁来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