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自己根本不是这两人的对手,流枫倒也识相,当铁男再次满脸笑容示意连震云放开他后,他也不再试图逃跑或者呼叫,稳稳的原地坐下,笑眯眯地躲在铁男与连震云背后,一副跟两人自来熟的好哥们样。
“说吧。”铁男依旧笑眯眯地,一副无害的样子,看向其他人的目光却凌厉不减,确定所有人都接收到他的警告后,才满意一笑,“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吧。”
流枫斜瞟他一眼,噘高唇,竟摆出一副撒娇的样儿,没好气地道:“想不说也不行吧?”
“哈,”铁男失笑,点头,“的确,我哥哥的拳头可不会答应。”
连震云眼眸含笑扫他一眼,转向流枫时却仿若不经意般伸展了下胳膊和手掌,见他瞪圆双眸飞快捂住脖子和脸,眼里的笑意就更浓了。
此时的铁男已完全恢复成在淮安城时独霸一方的地痞小流氓模样,眯起的狭长眼眸里闪着算计精明的光,唇边的笑懒洋洋,看起来完全无害,连震云却清楚的知道,谁要是倒霉被他盯上,不死也得脱层皮。
那流枫倒是个有眼色的,略一琢磨就明白了这两人中说话做得主的定是面前这个坐没坐相的小**,黑亮的眼珠子一转,也学铁男的样子懒懒地扫他和连震云一眼,道:“先说你们是谁。”
铁男笑着未答,连震云却沉着脸低喝道:“说了你也不知道,少罗嗦,快说!”
不满地瞪他一眼,流枫满脸不情愿,张了张嘴,又道:“至少要知道该怎么称呼你们吧,总不能叫爷吧?”又故意上下打量铁男一眼,声量恰让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嘟哝:“看着比你爷还小呢。”
铁男双眉一竖,伸手就拍上他后脑勺,怒道:“你是谁爷?”那流枫动作倒迅速,飞快一低头,铁男手就落空了,顺手又向他后背拍去,那小子却一个滚地葫芦整个人都避开了,躺在连震云脚边也不起来,倒令得铁男那一巴掌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连震云却一脸嫌恶,也不踢开他,伸出手掌竟顺着他头顶抚到后背,来回两遍,那摸样像极了在抚摸趴在脚边的小狗。
正愣神间,只听得身后有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后其他人也都笑了出来。方才还气氛紧张的房间顿时轻松多了。
铁男绷不住,也笑了出来,冲着流枫笑骂了一句:“混蛋小子!”也就不再计较了。
屋里孩子年纪本来都小,经这么一闹,片刻间就都熟悉了。流枫机灵似鬼,知道自己帮人牙子看着这些苦孩子的行为人人不齿,便也不隐瞒,一五一十的将事情都说了。
原来这人牙子王东林、王西林乃亲兄弟,本是高邮人氏,有几亩薄田,家中老母妻儿俱在,也算殷实人家。两人虽平日里游手好闲,横行乡里,却也无什么大奸大恶之事。年前不知道怎么得罪了高邮漕帮中人,王家日子陡然难过起来。先是田地被官府无端收纳为荒地,遣了佃农去开荒,随后王家兄弟也因在妓楼与人争风吃醋大打出手而进了监牢。
喝花酒闹事本是小事,即便进监牢也只是关个两三天了事,但谁料到待得两人出来,却是早已物是人非事事非了。王家老母受了刺激一命呜呼,王氏妯娌合力收殓了婆婆后,竟卷了家财带着孩子不知去向。
王氏兄弟出狱后,知道家宅巨变必与漕帮脱不了干系,灌下几壶老酒,壮着胆子冲进了高邮漕帮。正当人人都以为这俩兄弟该竖着进去横着出来时,两人却被高邮漕帮舵主金师彦客客气气地送了出来,再后来就干了人牙子的行当,每年在高邮附近城镇购买些少男少女高价转卖到北方,日子倒是越过越滋润了。
现在这些孩子多是从流民难民中贱价收来的,如铁男和连震云般被掳来的也有两个,却是被关在右厢房中。王氏兄弟见流枫一副机灵相,长的也好,将来必定是进了大户人家做下人的,便商量着让他帮忙看着这帮孩子,免得有人使坏逃跑什么的。
“那边也有人看着?”虽是问,铁男说的却甚是肯定。
白他一眼,流枫都懒得回他,见他又抬手拍他,才迅速回道:“是个小丫头,叫如意,倒是跟你们一样是被掳来的,长的跟天仙似的。”一边说着,一边却露出抹神魂颠倒的笑,好似那叫如意的丫头真个是天仙似的。
这回轮到铁男鄙视他了,其他孩子也跟着一起嘲笑他,大家闹成一团。
约莫一刻钟后,那叫王西林的略胖的汉子拿了十来个馒头进来,又递了两件半旧的棉袄给铁男和连震云,说是怕冻死了他们白费力气,见两人实在脏的不行,一身臭味,临走又吩咐流枫想法子将他们弄的干净一些。
流枫忙不迭的答应了,央求着去厨房烧点热水给两人擦身,那王西林正待点头,自右厢房过来的王东林正好咳了一声,那王西林便犹豫起来,铁男见状,往他身前走了几步,这些日子以来连震云早已与他心意相通,忙捞起还算干净的棉袄就往他身上裹去,故意用衣摆往王西林脸上一扇,两人身上那股烂泥腐叶的腥臭味加上一个多月未洗澡的酸臭味便一丝不落的冲进王西林鼻端,呛得他一口气没接上来。
“别穿别穿!”一把扯过连震云手上的棉袄,王西林用手捂紧鼻子,却回头看向自家大哥,皱眉道,“他们身上臭的能熏死人,没得连衣服都给熏臭了,卖不出去留着浪费米粮么?”
“这灾荒年岁粮食多宝贵,千万浪费不得!”瞪着一双水亮清澈的眸子,铁男说的一脸认真。
流枫也跳出来保证:“两位爷放心吧,这灾荒苦年的,哪儿能像您这儿有吃有穿?傻子才会逃呢。”
那王西林点点头,因两人靠的更近,捂着鼻子的手也就更紧了,后退一步眼巴巴地看着王东林。
王东林瞪他一眼,几步过来抢过他手上的棉袄扔给流枫,轻浮的眼连看也未往屋内看一眼,径自拉上门就欲上锁,屋内却传来流枫沮丧的抱怨:“倒了大霉了,跟这俩臭熏熏的家伙关在一起,大家都熏臭了,好人家的大爷们如何能看上我们?看来只能去下贱地方做事了,真倒霉,真倒霉……”说到后来,声音除了失望还带了几分哭音。
王东林上锁的动作顿了一下,里面几个孩子细细的声音又响起:“臭死了,离我远点,你熏臭了我的花儿!”
“我……我冷,让我靠一下吧!要不给我穿衣服。”这是铁男冷的直打颤的声音。
“不要,不要,滚开!”
“哇,不要靠近我,不要靠近我!”
“好臭好臭!”
吵闹的声音渐大,看起来里面似乎闹成一团了,只要一按就扣上的锁匙便再也按不下去了。王东林目光阴阴,拿眼瞪了王西林一眼,看他涎着脸皱眉嘟哝:“真的很臭嘛。”便也不再说话,只无奈地摇摇头,丢下一句:“看好别出事了。”就转身离去。
“是!”王西林咧嘴一笑,推开门对流枫说道,“带他们去厨房清理下。”
“是,二爷!”流枫答的又脆又响,笑容满脸,拽着铁男与连震云出门后,也不待王西林动作,手脚麻利的拉上门,上锁,双手捧着钥匙递给王西林,眼角瞥瞥右厢房,又回头看看低眉顺目跟在身后的两人,凑到王西林身前,小心又小声地道:“要不要叫如意那丫头过来帮忙看着?二爷你也知道,她做事最精细稳妥了。”
那王西林平日里与他嬉闹惯了,见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不住失笑,一掌拍上他肩膀,笑骂道:“你小子毛都没长齐,就想着女人了?”
“我哪有?我都是为着两位爷着想!”流枫却越发正经,昂高下巴,满脸都是被冤枉的委屈,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会说话似的,看着王西林眨巴眨巴,越发逗得王西林笑不可抑。
“得了得了,你那点心思爷还不清楚?不过那丫头可不是你小子能动得的。”
流枫目光顿时暗下去,却又咬着牙叫了一声,“二爷!”
王西林看他要哭出来了,便咧嘴一笑,挥手道:“叫上那丫头一起吧,也不知道还能看上几回。”说到后来,话音里竟带了几分唏嘘惋惜之意。
“多谢二爷!”流枫答的欢快,自他手中取了钥匙去右厢房叫人。铁男与连震云自是马上跟过去,却忍不住回头又看了看王西林,心中对这王氏兄弟竟多了丝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