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当我们离开晚上用餐的中式餐厅,走到电梯口才发现,原来整个酒店的大堂都已经明显暗了下来,楼下除了前台处很明亮,就还剩咖啡厅隐约的灯光,整个酒店已经处于半睡眠状态了。
当电梯把我们运送到了酒店的首层,我和郑睿并肩向酒店大门走去。这时间里我们几乎没有开口,任凭时间悄然流失。咖啡厅虽然没有打烊,但是已经没什么客人在了。咖啡厅前面,有一条人工造的小渠,在跟堂姐来的时候,我竟然没有留意到。小渠的水面上荡漾着几片荷叶,荷叶周围有小小的涟漪晕开来,水面因为有水底的瓷砖反射上来的灯光,所以像被着了色。小渠的外围,酒店的中央位置,正对着酒店前台的地方,有一架钢琴,此时就像一个睡美人,在酒店的怀抱中睡得安稳。我能够想象,如果我在咖啡厅里,选了贴着人工小渠的位子就坐,看着渠中的荷叶和小鱼,听着纾缓优美的钢琴曲,多么的惬意和令人神往。
当我还在浮想,不知不觉跟着郑睿的脚步已经走到了酒店门口了。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车里拿雨伞过来。”刚把话撂下,郑睿就已经冲进了雨里,将手里提着的公文包举过头顶,用来挡雨。
我已经很久没有痛痛快快的淋一场雨了,那种可以不用懂事,不必安分的青春年少,不用在意在别人眼中你会是个疯子还是傻子,就好像自己就是一株植物,渴望得到雨水的滋养,在雨中保持缄默,聆听整个世界。
但是今天,我想不是个适合淋湿的日子,我要像一个淑女一样静静地等候。几分钟的时间,郑睿回来了,一个人撑着一把棕色格子伞,从停车场方向慢悠悠的走过来了。
“双人伞!”郑睿走到了我的面前,将伞打在了我的上方:“走吧!”
“恩。”我应了一声,和郑睿并肩,在一把伞的庇护下,向停车场走去。我似乎都可以听见,我们的脚步踏在地面上薄薄的一层水迹的声音。风的气味变了,夜幕的色调变了,心底开始有一种久违的熟悉的韵味在悠然蔓延开来。
我想起了,曾经为我打伞的男孩,那个说不许我躲在别人伞下的人,现在会不会在为其他爱的人打着伞?而现在为我打伞的男人,即将迎娶别的美丽的新娘。感觉他和他,是一起的到来,一块的离开。来的时候,任他们当中的谁,我珍惜却都没把握;去的时候,任他们当中的谁,我都得难过却潇洒。我不知道,如果故事倒叙的发生、发展,如果知道故事最终的结尾是这样,当初的我们,也许就会避免爱上与被爱上。但是,被爱过是幸福的,我很知足。
郑睿的伞其实够大,但是两个人并排,况且我还有意保留一点距离,所以还是有雨水沿着伞檐落在了我的手臂上。郑睿可能也意识到了,所以他尽量将伞打着偏向我这边。我刻意控制的三五公分间距,还有郑睿知道我的刻意,有意的举动,似乎诠释了我们之间整一个十年的空白。在今天的见面之后,空白的继续是必然,那是我们被推着走向不同的未来,那个没有彼此存在的以后。
当郑睿按了手里捏着的车钥匙,前面几米处有一辆车子的尾灯闪了两下,我因此知道了接下去该走的路线。
郑睿把我送到了车子靠右边的车门边上,一只手继续替我打着伞,另一只手替我打开车门。整个过程,表现满分过关,绝对的细心、周到、绅士。我在想,他对他的女朋友,哦不,是未婚妻,是不是也是这般温柔体贴。
当我在副驾驶的位子上坐好,郑睿关上了车门,然后从车子后面绕过去,自己也坐到了车里。
上了车之后,郑睿把伞收起来,并用力在车门外甩了几下,然后把伞拿进来,放在了后座。
“肯定还是弄湿了,擦擦吧!”郑睿把车里的抽纸递到了我的面前,自己也从中抽取了几张,随意的擦拭脸上不知道的雨水还是汗水。
当郑睿把车里的导航打开,问了我具体的住址,当郑睿确定了自己最后的保镖兼车夫的身份以后,发动了车子,我知道这一天已经接近尾声,故事很快就要完结,我们又要说再见了。
“要用我的电话打回去跟家里说一声吗?免得家里人担心。”郑睿说着把他的手机往我这边递了递。
“不用了,又不是小孩子了。”其实是我没有记住他们当中谁的手机号码。总想认真记住的,可实际情况是除了我自己的号码,别的人的要记还真是费劲,毕竟不像圆周率那样顺口,脱口而出的绝对正确无误。
郑睿熟练的将车子从车位中倒出来,前面的挡风镜在雨刷不停的左右之间,一会儿是清晰,一会儿又模糊。透过被雨水打湿的车窗,我看不清外面的世界。
因为外面下着雨,车内温度比外面高,所以挡风镜里面总蒙着一层雾气,郑睿用手去抹了几把,雾气却很顽固一下子又爬上镜面。
“我开冷气了,你冷吗?”
“还行。”
虽然我这样回答着,但郑睿还是将冷气出气口的摆页都朝上推了上去。
“对着玻璃吹吹。”
接着,郑睿专注的开着车,车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除了冷气口有点小叹息。
“你,是到现在一直都没谈恋爱吗?”郑睿突然问我。
“谈过,分了。”
“那这一次单身,维持多久了?”
“四五年了吧,记不太清了。”
“是因为没人追?”
“可能都迷路了吧,或者塞在路上了。”我开玩笑的说道。
看我打了个哈欠,郑睿于是问:“困了吗?”。
“嗯,有点。”
“你困得挺早的,才十点多一点。”
“还好,主要是今天没午睡。”
“好吧,那我快点送你回去,让你可以早点休息。”
“你慢点开,下着雨呢!”
“你睡吧,可以睡半个小时,等到了我叫你。”
“你知道路吗?”
“放心吧,我认识路,你就放心睡吧。”
“好吧。”
说了好吧,整个人顿时有点懒懒塌塌的,脑袋扭向一边,沉静到安详,可是我并没有真正的睡去,只是闭着眼睛,假装睡着。
虽然紧闭着眼睛,但是感觉到的却很具体:外面的世界,雨依然不紧不慢地悄然下个不停,感觉要淹没了街上的一切声响。雨刷在卖力的左右摇摆,如同回忆的手拨动着青春年少的情窦初开。感觉眼睛是湿润的,我想睁开,却还要故作睡着。为了避免流出的眼泪被发现,我将脑袋轻轻地倚在车窗玻璃的贴面上,任凭浓重的失落感向我施加莫可言喻的压力,那种不明失去,还是从未曾拥有过的难堪,让我不自信从前。也许故事开始就已写定结局,我只是负责参与到他们人生中的一段插曲,蓦地出现,规定的时间过后便倏忽消失。他们对于我,也是一样。原以为只要尽力去爱,就能够在某种程度上如愿以偿,却不料事与愿违,太多的始料未及。
当车子缓缓的停了下来,因为这一次停止的时间过分的长,提醒我已经到家了,我可以醒过来了。但是,我并没有马上睁开眼睛,因为我在等适合时宜的时候恰如其分的醒过来。
当我睁开眼睛,缓缓地将倚着车窗玻璃的脑袋摆正,我可以感觉的到,落在我左侧脸颊上的视线,马上被挪开了,定定地注视着前方的路面。
“到了吗?”就像郑睿不想被发现一样,我也不想拆穿。
“嗯,你醒啦?”
看了下车内的时间,发现已接近十一点:“已经这么迟啦!那我回去了,你也赶紧回去吧!”。
我对他道声再见,没有握手,没有寒暄,只是道声再见,便准备下车了。
“嗯……”郑睿迟疑了会儿,困惑着最终也没有将那声再见顺利说出口。
雨已经停了,就好像所有的爱和回忆,都该停止了一样。可是,这样的年纪,这样的我们,爱过也被爱过,谁都清楚,有一部分回忆,犹如白衬衣上的污痕,一旦染上便永远洗不掉,无论美好抑或糟糕,它就是顽固真实的存在,并且无可挽回。
当我走进小区拐角处,停顿了三两分钟,然后又走出拐角。当发现郑睿已经开车离去,不由一阵伤感,颇有失恋的意味。失恋,当我出声说了一次,发觉这两个字并不令人欣赏。我不知道接下来我可以做什么,哭泣吗?可以哭的理由呢?如果要痛痛快快的哭一场,一个足够充分的理由至少还是需要的。可是,我寻不得可以痛哭流涕的理由,为那些失去的东西哭泣,还是为尚未失去的东西哭泣?那些给过我精彩的人,那些教会我坚强的人,那些支撑着我生命最重要的人,如果可以,请让我带着祝福,微笑着面对你们的离开。
无论十年前,还是十年后,我都不曾想过会成为你们当中谁的新娘,但是当你们要变成别人的新郎,我还是止不住的难过与悲伤。请原谅我的口是心非,想微笑着说再见,心里却哭着说不要离开。
当眼泪快要冲出眼眶,我努力睁大眼睛,并且把头仰起。茫茫人海,阴错阳差,能够再一次相遇,多么幸运的剧情,不要流眼泪,不许哭出声音!
我拖沓着被疲倦绑票的身体,无比缓慢的走在回家的路上。
回到家,发现老妈还没有睡觉,坐着客厅里看着电视。见我回来了,老妈喜出望外,可是看到我的情况并不乐观,她反过来开始有点担心了。
“怎么感觉很累的样子?”老妈走到门口,接过我手里的背包,等着我换好拖鞋进到屋里。
“嗯……”我尽量避开老妈的视线,因为在她面前,我是包裹的再严实,伪装的再像模像样,还是会一眼就被拆穿。
“电话怎么关机了,害我担心了好半天。”老妈跟着我走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
“没电了。我爸呢,已经睡了吗?”因为在门口看到老爸的皮鞋,我回来了又没来嘘寒问暖,估计是睡了。
“嗯,明天一早要去市里开会,我让他先睡了……”
看老妈欲言又止,我知道她想问我今天相亲的事,但是又不敢跟我开口问,因为我此时此刻的状况,不能说糟糕,至少并不乐观。
“妈,我累了,想早点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好的,那你洗洗早点睡,我先回房间了。”老妈说完关掉电视,回房间去了,偌大的客厅,只剩下亮着的灯和暗着的我。
这一天,过得活像一个热幽默,附带的效果却像一个冷笑话。
我拽起沙发上跟我一样软弱无力的背包,关掉客厅的灯,让自己全身心浸泡在黑暗里,短暂的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