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然全黑,透着森蓝冷意的天幕上挂着个把闪亮的星子,视线自合欢树的枝丫间穿过,那闪烁的星子,倒像是合欢树流下的泪滴。
两个婆子各捉了她一条胳膊,手劲大得居然挣不开,女子也没想要挣脱,只不过是本能地挣了一挣。女子只觉得膝盖窝上一痛,再缓过神的时候,身体已经跪在地上,两只膝盖撞击地面,痛得她吸了一口冷气。肩膀被推了一把,胳膊同时被松开,地面就迎面向眼前掀过来。女子及时伸出上手撑着地面,才不至于鼻尖落地。还来不及调整一个姿势,棍棒已然齐齐落下。
第一板子打在身上的时候,女子痛得都忘记呼吸,屏着呼吸挨了几板子之后,已经气息奄奄。她听见世琏手里端着的盖碗清脆的敲击声,语调有些兴奋,“打,打到她求饶为止。”
女子笑了,如此,只要她不求饶,这一生就可以这样结束了。
实际上,这与她往常的生活没什么两样,曾经是耗费心力,曲意迎合这么许多人,今天,只是把心里的痛苦转到了身体上,伤总有好的一日,而心思这儿事儿却是如影随形,怎么也逃不开。疼痛在此时,反倒成了一种宣泄,叫嚣着诉说近来心中的苦痛与孤独。
动手的婆子很有经验,板子很有节奏地交替落下,一下一下落在女子身上。起先的几下,女子痛得几乎昏厥,后来越发觉得整个身体都麻木了,只听得见板子落下的响声,却仿佛是打在别人身上一般,渐渐的血腥的味道在房间里飘散开,女子甚至在诧异,这难道是她的血。渐渐的,她听到世琏在说什么,后来声音越来越凄厉,具体说了什么,她怎么也听不清楚了。眼前地毯的花纹间,似浮现了那双沉痛的眉眼,就那么沉痛地望着她,直看得女子心里也觉得空牢牢的。喉咙干涩,她想说“你别这么看着我”,一扯嘴角,却有一股铁锈般腥甜的味道盈满口腔鼻腔,女子艰难地移动眼珠,望着近处的地毯上,一斑血迹渐渐扩大,转眼就有巴掌那么大一滩……已经吐血了吗?女子满上笑容更胜,仿佛透着几许释然,几许绝望。原来,到了最后,没有人来救她。
昏迷了多久,她也不知道。不过她知道,那次醒来之后,她又在床上趴了两个多月双脚才再次沾到地面。
再次醒来之后,她发现了自己的处境与先前有些微的不同,房门口有侍卫把守,屋内留了个丫头照顾她,平日里也一句话不与她多说,很久之后,她才弄明白,这丫头是个哑巴。这是谁的主意呢?这是想让她孤独而死?
孤独,是女子最不怕的东西,这么多年,在陈国公府的岁月,她甚至已经学会享受孤独与忽视,这样的结果,不错吧。
等女子可以侧身躺着的时候,她让丫头将,屋内帘帐通通打开。如此,终于能望见窗外一方蓝天白云,还有那一枝合欢。女子开始并不认识合欢树,那还是世琏告诉她的,说这个院子有个好兆头。世琏,一定恨死她了吧,作为大小姐,世琏固然端庄娴静,但那都是作为小姐必须表现出的一面,实际上,世琏特别喜欢控制别人。估计从生下来,就没人违背过她的意愿。女子想到这里,反而有了些快意,这快意,来得委实有些荒唐。
“你们干什么!看清楚,我是二王妃!”屋子很小,门外的响动只要声响大些就能入耳,这声音,难道是世琏?
在一旁刚端着一碗要进来的丫头听到这声音吓得一哆嗦,手中的药碗都摔在地上。这丫头原来不聋,那么她们往后还是可以交流的。
门外的世琏还在与侍卫纠缠,而侍卫仿佛态度强硬,甚是根本不把他们主子的正妻放在眼里。她还是第一次听见世琏这么尖叫着说话,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世琏为了她如此,值得吗?原来自己在世琏的心里如此重要,她一直以为世琏视她如同草芥,还真是对不起这位好姐姐了。
世琏最终还是没有能进来,纠过什么东西在紧闭的门板上抽了一阵。是什么呢?女子凝神细听那破空之声,鞭子,还是藤条?总之不是什么好东西。
如此,世琏在门外的表演就变成了女子唯一的娱乐节目,她总是不到十日就要来一次,门外的侍卫不放她进来,她就在门外表演表演。听着这些戏剧性的声响,总算是比那合欢树上的鸟叫带劲儿多了。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女子才理解世琏的执着,那个时候,她知道为时已晚。
入冬的时候,女子背上的伤口终于不会再牵动疼痛。只是这个时候下床,已然不能再走路。胳膊和腿已经瘦得厉害,刚刚在丫头的搀扶下站起,下一瞬就重重摔倒在地。她这算是残废了吗?女子躺在冰凉青砖地上,寒气自额角席卷灵台,她扯了扯嘴角,笑容凄绝,并没有慌张的神色。
丫头却是紧张得呀呀叫着,眼泪滴在青砖上,手忙脚乱把她弄回床上,就推门奔跑出去,侍卫并没有拦着她。很快大夫就来了,还带着个宫女,他应该是李泯手下的大夫。女子躺在床上,任由那宫女检查,一点都没有反抗,她也没有力气反抗。
从此,这二人也成了这小院子的常客,等春天到来的时候,女子已能扶着桌椅板凳,艰难前行了。
女子每走一步都觉得好笑,李泯想关她一生一世,那她残废着不少更好,为什么又要多此一举,费这么多精力治好她?
李泯再也没有在她面前出现过,就如消失了一般。住在小院里一句外界消息也听不到的女子,并不知道,天,要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