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气晴朗,窗外合欢树上一对喜鹊叫得正欢。室内窗纱紧闭,幔帐低垂,犹然晦暗。
女子睁开双眼,感觉眼角湿润一片,李泯的脸在第一时间映入了眼帘,神子般从容的人,也有婴儿般的睡颜。她转动眼珠,打量了下四周,轻轻吐了口气,原来这一切,都不是噩梦。眼前的李泯呼吸平稳,睡颜安详,一条手臂给她枕在脑后,只有脸颊上一道血痕昭示了昨晚的激烈。
女子轻轻地翻了个身,平躺着仰视床顶的绣纹。进入这院子的时候,她就明白的,总有一天,会和李泯发生这样的事。或者是在更早的时候,她就早已做好准备,和一个不曾见过的人,发生这些事情。那人也许是老的,丑的,病的,只要是王老爷掂量之后,觉得值得,便会毫不犹豫地将她送上那人的床。曾经,当女子觉得那个人有可能是李泯的时候,还曾高兴了一段时间,毕竟,李泯不是老的,丑的,病的,而是风华正茂,玉树临风,生龙活虎的。
她也曾仔细分析过,话本中那些宠妾,全是善于取悦夫君的,要顺从,顺从,再顺从。而昨晚她做了什么呢?她反抗他,推他,打他,还用指甲刮花了他的脸,就差咬舌自尽了。
天,谁来告诉她,她都做了什么。侍妾生涯的第一步,她就是这样走出的吗?
她一直都觉得自己早就看透了命运,全身心地打算随波逐流了,而直到昨晚,她才知道自己从来不想做个侍妾,连做李泯的侍妾都不愿意。她可以清楚地记起昨晚对李泯的痛恨,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原来自己也曾有过如此激烈的感情啊,她之前认为自己早就麻木了。
眼前相当不合时宜地闪过一个人的脸,眸色极浅,鼻梁挺高,白白净净的一张脸,他正用那种沉痛的眼神望着她,如果他的眼神是一汪水,那么她就淹在里面死了算了。女子翻了个白眼,正要驱散眼前的那个幻影,却见眼前陡然出现了李泯真实的面孔,他已经醒了,又把她压在身下,那喜悦的眼神中,居然有歉意。
女子怀疑自己看错了,她果然是看错了。因为下一刻,李泯又俯下身,叫着她的名字,“碧落,碧落……”女子没有再挣扎,因为就算反抗结果还是一样。只是她睁着双眼,盯着帐顶,那仍然没有消失的幻像,李浓仍然那么沉痛地望着她,望着这一切。
女子忽然就笑了,忽然觉得很庆幸,如果昨晚李浓没有离开,而是躲在这房间的一个角落,他会怎么样呢?跳出来杀了李泯,还是一直躲在那里,旁观这一切?
李泯终于又躺回她身边,胳膊搂着她的身子,手指掠过她如墨般散落在枕畔的长发。他声音沙哑道,“我不会亏待你的。”
女子盯着帐顶的眼终于转过来望着李泯,她平静地道,“别再来了。”
女子并不是一时冲动,她曾用三年时间让自己做好准备,接受这样的命运,却在今日才真切感觉到,那不是她愿意去忍受的生活。她也明白即使说出来也不会有什么改变,甚至有可能比现在活得悲惨百倍,那么又有什么关系,最残酷,左不过就是个死。又有何惧?
李泯似是不能相信,一双漆黑的眸子望定了他,仿佛想确定下,这副皮囊里住着的,是不是王碧落本人。女子没有躲避,坦然迎上他探究的目光,又重复了一遍,“我说,你再也别来了。”
李泯错愕了半晌,仿佛终于才反应过来她说的这句话的字面意思,并且确定了她不是在耍手段欲擒故纵。探究的眼神转为愤怒,失望,甚至有些凄惶。
凄惶?女子读出这个眼神的时候,心里乐了一下,作为二皇子,他是从没有经历过女人的拒绝吧。她不是不怕的,只是,她不想再装了,她,累了。
李泯没有再对她说一句话,捡起地上散落的衣服,穿戴整齐,离开了。他动作相当慢,就连袜子的系绳都要仔细整理,等他终于全身上下,连头发都不乱一丝地拉开了房间的门。女子感觉到明亮的光照在自己身上,这是她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迎来的,新的一天。
她又把视线转回帐顶,感受着身体的无力和疼痛,李浓沉痛的表情消失了。
接下来,就让那些悲惨和绝望来得猛烈些,她会全部承受下来,直到死,这就是她要选择的路。
暴风雨来得很快,李泯走后,世琏就来了。
女子梳洗妥当,出来见世琏,当世琏瞥见她脖子上遮不住的红痕,以及艰难的步态,面上闪过一丝妒恨,又有一丝得意。女子没有再像往常一般陪着笑脸装亲热,而是面无表情地站在世琏面前,道,“长姐,碧落不愿再伺候二殿下了。”
世琏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她,仿佛今天才认识她似的。不错,这还是她第一次,把真实的自己摆在世琏面前。她从来就不顺从,装出的乖顺,只不过是为了在那条为妾的道路上走得舒心些,而今,她连那条道路都彻底舍弃,还有什么好装的。
世琏强压着火气耐心劝了几句,见她水米不进,脸都气绿了,如此,中午自然是没有饭吃的。天擦黑的时候,世琏才领着几个亲信的丫鬟婆子又回来,俩个婆子手里还各拿了一块长板子,一人多高,巴掌宽,涂着红漆。女子一眼就看出,世琏是打算用暴力逼她就范了。这也是必然的,因为,女子并没有什么可以被她威胁的,捏在她手里的,只有这副皮囊,还有这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