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家祖上以贩茶起家,历经几代,不知积累出多少家业。虽是商户人家,好在,接连几代当家老爷都谨慎小心,殷勤周全,又肯结交官员功勋世家。故而在池州府,不但有钱财,也颇有势力威望。
这样人家的管家太太,旁人想见一面,求尚求不来。如今她要见人,哪有人肯说敢说不去二字?何况老杜头心里还存着个私心。虽说求了方大壮帮着问问,到底隔着一层。若是潮生此去,入了管家太太的眼儿,旁的不敢奢求。只这一件,难道她不能看在这样的情份上,叫两个孩子进府当差?
这一世的苦他已受够了,现今只这么一件心事,这么一个牵挂,只等着这宗事儿有了眉目,安排妥当,他好闭眼呢。
当时下就痛快应承下来。并叫裴妍赶快给潮生寻一件最体面的衣裳出来,现洗了,拢了炭火把衣裳烘干。王妈妈则把潮生叫到一旁,与他讲些进府的礼仪规矩等。
到了晚间,老杜头又把潮生叫到堂屋,细细叮嘱半日。只是他一个人去那样的地方,终是不放心,想了想,便叫裴妍明儿陪着一道儿去。
次日天色刚放亮,王妈妈就带着庄子里的马车来杜家。一见裴妍也穿得整整齐齐,不由皱了眉头,“怎么,绿萼也跟着去?”
裴妍点点头,又忙笑道,“我知道大太太只见潮生一个。我或在府外等,或随便找个地方等着都行。”
王妈妈本说有自己就行,转念又一想,乡野里的孩子没见过世面,凭他再老成,突然到了那般富贵的地方,怕也是心里害怕胆怯的,有个熟悉亲近的人陪着更好些。就点了头,“也好。你陪着去,到时就在外面等着。”
说着,叫他们上车,在车上复又说起府里的规矩来。
裴妍胡乱听着,不时打量潮生,因见他面色不展。一时也猜不透,他究竟是因为重视此事,因而有些严肃。还是因为心中有怯意,又不想让旁人瞧出来,故而才把面目绷得紧紧的。
眼见马车走出半里路,他还是上车时的那副神情,裴妍就在心里笑,将来别长成个面瘫脸才好!自己暗笑一回,挑帘往外瞧。
此时,天色还没大亮,青白晨光笼着千树万枝明艳桃花,道路寂寂,只他们这么一辆马车,在花海中浮浮现现,辘辘而行,如海中一叶孤舟,突然就让人生出地广天阔的感慨来,心也跟着阔朗起来。
转头向车内一笑,“王妈妈,您也歇会儿罢。昨儿说的那些,他都记下了。还有昨儿夜里,我爷爷也叮嘱好久呢!你放心,我家潮生虽没见过大世面,也是上过学地。那些拜访礼仪,宾来客往,问对应答,先生怕是也讲过一些的!”
又招手叫潮生,“来,你也来看看花儿,醒醒脑子。头脑清明了,人才显得机敏灵动。”
王妈妈听她说得有理,就住了嘴,“那你们兄妹二人说说话儿,我先歇一会儿。”说着就靠着另一边车厢闭了眼儿。
因她和潮生年龄相仿,又是捡来的。这些近邻们也不深知谁大谁小,便混叫。就连方大娘一家,也不过挑一时顺口的叫罢了。裴妍也不理会这个,笑应了一声,拉潮生到车窗前,指着路边的桃花叫他瞧。
偶尔马车往路边靠得近了,桃枝伸到窗前,裴妍就眼疾手快,折下一枝,一连折了五六枝,还要再折时,潮生忙一把抓住她的手,低声轻斥,“快别淘气,当心王妈妈告诉刘庄头!”
裴妍把那五六枝花儿在他眼前晃了晃,故意把脸儿一仰,偏头笑道,“告诉刘庄头要怎样?又要打我是不是?!”
潮生知她说上次他说爷爷要打她的话,无奈一笑,往后看了看闭目养神的王妈妈,慢慢松了手。
裴妍也回头看了一下,悄悄笑道,“不碍的。这片桃林还没剪过枝呢!反正都要剪,我折有什么关系?”
潮生探头出去,瞧了一回,果然,这边的桃枝纷乱细长,不似自家周边的那一带整齐。就笑了笑不再作声。
裴妍借着这话头扯了开去,从剪枝施肥扯到双水村山头的野果子,时间过得极快,转眼儿进了城。
裴妍住了嘴,趴在车窗边儿看赶早市的小商贩儿。车马疾疾,人形匆匆。有挑着鸡鸭鹅等活物儿的,也有挑着新鲜蔬菜等物的,路边也不少饭食店,热气蒸腾,香味四溢,为这早市又平添几分热闹。
马车穿街过巷,不多时便过了城中济生桥。裴妍先前儿来过一次府城,那次什么都没记住,唯独记下这座桥了。知道这桥算是府城正中,而叶府就城中偏东的方向,大约快到了。
把头缩了回去,坐在车厢里,依旧和潮生说笑。
今儿去叶府,若是换作她,她定然还要紧张一阵子,何况是潮生。但裴妍又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他不紧张,只得这么胡乱说笑,开他的心。
不多时,叶府后门到了,下了车,王妈妈去叫门儿,和看门的小厮说明原由。那两个小子赶忙把门大开了,叫他们进去,“快进来,方才周妈妈还打发人来问到了没有呢!”
王妈妈听说,急忙抬头看了看天色,才不过辰时正光景儿,想来太太正在吃早饭,当是不算太晚。略略放了心,饶是如此,也怕周妈妈嫌她来迟了。
急忙忙往门边儿的小花园一指,道,“绿萼,你就在这里等着。若有人问你,你就说是跟着我来的。”又和那小厮们说道,“你们看着些,莫让她乱跑。”说着又拉潮生匆匆往里走。
潮生回头也急急和裴妍说,“你别乱跑,我们一会子就回来了!”
裴妍应了一声,又向他竖起手臂,握紧拳头,重重挥了两下,做个了无声加油的手势。潮生先是被弄得一头雾水,又见她满目鼓舞期盼之色,也略略明白了。只是她这模样实在怪,不由得摇头,无奈笑笑,挥挥手,跟着王妈妈进了月门儿。
目送他们身形完全消失,裴妍自到小花园边上的长椅上坐下。这才有功夫打量叶府。
自后门儿进来,就是一个宽敞地大园子。靠近后门处,是一片青砖铺就的地坪,大约是用来停车卸马用的。再往前儿,便是花草园子,中间有两条纵向青砖小道儿,又有两条横向青砖小道儿,分别通向各个月门儿。道路与道路之间,或是低矮地灌木,或是高大的垂柳。
四边靠墙的地方,被道路隔成几个大小不等的小花园儿。
裴妍坐的这一会子,就不时有人自那些月门儿中进进出出。再往里瞧,便只能瞧见叶府的高大树冠掩映着重重楼宇,层层屋脊,天际线连绵不绝,其富贵繁华由此可见一斑。
看了一会儿,无趣,复又看着那些来往忙碌的仆从解闷儿。心里想着大太太见了潮生会说什么,做什么,会是个什么情景?会不会真个就和昨儿王妈妈说的那般,就抹起眼泪儿来?又想潮生会怎么应对,会怎么答话。他自昨儿起就没怎么言语,只不过老杜头问他怕不怕时,亦或教他怎么行礼时。他答说“不怕。”又应“是。”,除此之外,别无他话。
裴妍想到这儿就撇嘴儿,这也不知是个什么孩子!
正想着,突见自远远一个月门里,出来两个推着独轮车的小子,因见他们往后门儿处走来,裴妍的目光不觉就追随他们的身影,到了自己近前儿。
瞧见那车箱里八七八遭堆放着些新挖的小树苗,并剪下来的一些带着嫩芽的枝子。
看后门的两个小厮瞧见,都笑问道,“怎么花园子还没整好。这是什么?”
其中一个推独轮车的小子道,“是些剪下的月季之类的花枝子,还有小花园那里长得不好的,都叫挖了,另选好的种。现叫拉到后门儿,等洒扫上的车回来了,好给拉出城去。主子一句话,叫我们生生忙了四五日还没完。我累得腰疼,你过来替我推推!”
看门的小厮抬起脚,虚踹他一下,笑骂,“上回我叫你替我当差,你说什么老娘病了,要家去。你当我不知道你赶局去了!”说着就开了门儿。叫他们出去。
那两个小厮把独轮车推出去,片刻又拉着空车回来,坐在门房处和看门儿的小子们闲话儿。
裴妍就坐在离他们不远处,耳朵里听着闲话儿,知道是因叶府老太太整寿修整花园子。心中不由一动。她前世极爱养花种草儿,正上大学时,又没多少钱买花儿,不过是东讨一棵,西讨一棵。或者趁夜去公园里悄悄剪了花枝自己回家扦插。初时手艺不好,死的多活的少。时间久了,再加她学的就是园艺专业,也从书本上也学到不少方法技巧。枝芊活得就多了。她自己种不完,先是送人。渐渐的,花枝长得旺了,开出花来,她便抽空拿去路边儿卖。
虽是寻常东西,普通人家也多有爱花之人,是以她生意倒还不错。
叶府的花草,即便是挖出来扔掉不用的,必然也都是好品种。便是寻常的,只要养得好,也能卖些钱儿。再退一步说,不卖钱儿,自己种着赏玩不也好?
思量半晌,裴妍就站起身子,往那几个小厮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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