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县令乔良四十有六,娶妻甄氏名玉凤,甄玉凤是安平县远近闻名的悍妇,硬是一辈子没让乔县令纳妾进门,夫妻二人只生养了五个女儿,始终没能生下一个继承家业的儿子。
而今夫妻二人老了,乔良远在京城的继弟乔氏族长来信,表示可以让一个乔氏子侄入赘,这可比半途过继来得好,所以乔良也不疑有他,便去信答应了兄弟的提意。
等到族里敲定了一位名唤乔元竞的子侄时,他继弟乔大族长才隐讳的告诉他,这乔元竞因供职皇宫乐官所时,曾姻缘际会入了一贵人的眼,之前竟然是……竟然是一位高权重者的禁脔。
当得知真相时,乔良气得吐血,立刻去信说推了这入赘的婚约。
但乔大族长却点明不敢轻易招惹乔元况背后的大靠山,所以这亲事,乔良不同意也得同意,已经没有丝毫的转还余地了。
“……年底前,你们的堂哥就会来家里看人。”乔父全身无力的靠在太师椅上,旁边挨坐着一位风韵犹存的丰满妇人,她便是乔良的妻子甄氏。
五个女儿从大到小一顺溜排在夫妻二人面前,个个垂头丧气的样子。
整个大厅一片愁云惨雾。
年纪最小的乔四姑娘和乔五姑娘,咬着粉唇硬咽了起来,“……爹爹,菊儿不要嫁给堂哥,呜……”,乔四姑娘已经十四了,的确到了说人家的时候。
“呜呜,莲儿也不要……”,乔莲十二岁,在她这个年纪定亲的也大有人在,所以也忍不住害怕。
三个大的倒还沉得住气。
因为她们比谁都清楚,堂哥已经二十出头,断不可能让四妹和五妹招赘的道理。
……就算没有这年纪纪止,她们这些做姐姐的,也不能让妹妹们进火坑不是。
可这火坑……谁又甘愿跳?
不甘愿又怎么样,父亲都没有办法了不是么?
她们三个人当中反正总得有一个……
甄氏胖胖的脸上布满了眼泪,头发有些凌乱,神色也憔悴极了。
她看了看三个成年的女儿,忽然朝乔父喊道:“……薇儿……不可以是我的乔薇……薇儿长得最美,绝对不能毁在了那种下作东西的手里……”
二女儿乔薇宛如端庄的富贵牡丹般,美丽不可方物,她是五个姐妹中长得最出挑的,乔母不止一次念叨,只要乔薇能够嫁进有财有势的人家,就可以提携下面几个小的找到好婆家。
所有的姑娘都找到了好婆家,就算娘家没兄弟撑腰,她们至少也不会落得个贫困潦倒的下场。
至于接连克死了三个未婚夫的大姑娘乔兰,甄氏早就对她不抱多少期望了,只要有不怕死的敢上门提亲,管他张三还是李四,都得将人立刻嫁出去。
……不然老大迟迟不嫁,这最漂亮的二女儿就算找到了好婆家,那也出不了阁不是。
乔母很坚持,“大不了得罪他就得罪他,反正我的薇儿绝不能随便嫁给阿猫阿狗……”说着,忍不住凄然的硬咽道,“她可是女儿们最后的希望啊……”
……大姑娘乔兰之所以还没有安排出去,那是因为乔母在安平县内,始终没有找到一位能令她满意的二女婿。
这也将十六岁的三姑娘乔琪的婚事耽搁住了,说起来乔琪和乔薇还是双生姐妹,可是两姐妹的长相却一点也不像。
如果说乔薇是艳压群芳的牡丹,那么乔琪便是一朵小小的雏菊,虽然看着素雅朴实,却能在寒风霜雪中热情怒放……她不特别漂亮,却很耐看,有韵味。
也是乔家姐妹中最有主意的一个。
大家都愁着一张脸,好像天都要蹋下来了似的,乔琪抿唇笑道:“爹,娘,二姐……”,她一一看向他们,“咱们不是还有近半年的时间吗,只要二姐在那位堂哥来之前定亲,我看他还敢强抢民女不成……”
本来乔族长安排的时间是下个月中秋节,不过她们堂哥还在乐官所供职,眼下还没有机会外出。
乔琪轻松恣意的语调,顿时打破了满屋子的愁闷,犹如拨云见日般,大家纷纷吐了口气,相视一笑,也是,与其在这里愁眉苦脸,还不如积极应对……有近半年的时间,很多事情都可能改变。
乔薇舒展了秀气的眉头,感激的看了眼乔琪,“琪儿说得对,只要在表哥来之前,咱们全定了亲,看他还怎么入赘?!”乔薇很少这么气呼呼的说话。
四姑娘乔菊,五姑娘乔莲听着好笑,也跟着纷纷附和。
乔母虽然觉得女儿们这么想有些过于轻松,但细想想也是这个理,只要一个月内将女儿们全定出去,那乔元竞有靠山也白搭,是族长那里先不仁,那也别怪他们不义,撕破了脸,还不知道谁更难看了?!
“这法子好,明天我就去找花媒婆,看看有没有适龄的给我们琪儿菊儿和莲儿……”,这么一说,被点名的老三,老四和老五都羞红了俏脸。
倒是乔父蹙眉看了眼乔琪,眼光中夹着意味不明的浅笑。
乔琪立刻冲父亲眨眨眼睛,然后起身来到他身后,边为乔父捏肩膀,一边又冲乔母等人天外飞来一笔,“娘,你早上不是说沈家又有人回来了么,这次又是什么了不得的来头啊?”
果然,一提到益州安平县的名门望族沈家,乔母两把抹了脸上的眼泪,最后一点儿不安也抛到天外去了,精神头立刻十足的叫了声,“……哎呀,我怎么忘了这天大的好消息……”
乔母一拍大腿急急叫道,“老爷,你在县衙上就没有听说吗,去年沈家中了探花的沈家世侄今个儿回来了……”
“……没几天就是沈老太夫人的寿辰,这位探花郎八成是回来贺寿的,那肯定会呆很多日子的吧……你说我们这不正找枕头么,这沈家就给递上来了,哈哈,我家姑娘们有救了,让那劳仔子的下作东西见鬼去吧……”
一听到沈家的探花郎,几位姑娘们全坐不住了。
特别是年纪小的乔四和乔五,没等乔母说完,就惊喜的嚷嚷了起来,“探花郎,是探花郎回乡了……爹爹,我们也能去参加沈家的寿宴么……”
其实乔母称那位探花郎为世侄,有点言过其实。
乔县令只是与这位探花郎的父亲是同年入科而已,沈父未过逝前倒也有些来往,不过这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原初那点儿交情,早就人走茶凉了。
不过乔父在安平县为县令,且连任二十多载,沈家虽是这里的名门望族,乔良管理这方民生这么久了,要想和沈家套点交情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乔良不是那种走关系、会巴结上位者的那类人,否则他也不可能在这不算贫,也不算富的地儿呆了足足二十多年也没挪窝不是。
乔母加乔四和乔五就像一只老母鸡,带着两只小鸡仔一般围着乔良嗡嗡的吵吵,“……沈氏‘一门三公’啊老爷,错过这村儿可没这个店了……而且我已经得到确切的消息,探花郎至今也没有定亲啊……”
乔四乔五争先恐后,“是啊爹,沈家有财有势,一门三公啊……而且还没有定亲,哦,天啊……”,激动的无法言语。
“一门三公……你们又知道什么?”
乔父非常不给力的冷淡睨了她娘仨儿一眼,“探花郎回乡是来拜寿,什么时候说过要说亲了……哦,就算人家要说亲,就非要娶你的女儿?”
乔父对乔母说话时,总会带点儿这种淡淡的嘲讽,倒没有什么恶意,好似习惯了用这种方式与不太着调的老妻相处。
乔琪和乔薇相视而笑。
……每次父亲不逼得母亲抓狂,是绝对不会口软的。
果然,乔母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了,“……怎么了,怎么了,我生的闺女怎么了,她们五个哪个不是一顶一的美人儿……”
“原来夫人认为圣上亲点的探花郎,是一个被美色所惑的凡夫俗子……”,乔父淡淡的嘲讽着,轻拍了下乔琪的手,他站了起来抖抖衣裳,理了理领子,一副事不关已高高挂起的模样。
乔琪姐妹一旁咯咯儿直笑。
然后理也不理乔母的唠叨,乔父便往外边厢房去了,乔母急吼吼的追出去,“老爷……老爷……你若不去的话,我和女儿们怎么去嘛……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难道你要让女儿们眼睁睁的错过么……”
乔四乔五完全忘了之前为嘛伤心,两只“小鸡仔”紧紧跟着“母鸡妈妈”叽叽叫,“爹爹……爹爹,你就去嘛,看在我们难得出门儿份儿上,你就行行好不可以么……”
乔母想起什么,又一本正经的道:“老爷,你还没有忘记三年前荣王爷路过安平县的事吧,那次也是因为老爷抹下面子,可你最后瞅瞅,你原来的县丞刘通仅仅只送了个义女,结果怎么着,竟然入了荣王的眼,人家如今成了正王妃,刘通也从县丞变成了郡丞了,现在成了你的上锋,可老爷你呢……啊呀,老爷啊,难道你又要让咱们母女只能眼红人家的份儿吗……”
就因为刘通的义女一跃龙门变成了荣王妃,所以益州境内凡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全疯了似的培养女儿,不管是嫡还是庶,只要没长成歪瓜劣枣,全部尽心尽力息心教导起来。
……就盼着有朝一日,这等攀上富贵的好事能落到自个儿头上。
大秦民风开放,连当今的皇太后也是再嫁进宫做的娘娘,所以世间女子再嫁三嫁都是稀松平常的事,连姿色姣好的婢女捧成义女,都有机缘做上王妃之位,这也难怪乔母几乎疯狂的劝说着乔县令。
每当被老妻唠叨不休时,乔父只觉得神经快崩断了,捏捏眉心,这才不吝啬的坦言道:“其实今天早上知府大人、便招了所有益州地方官迎接御史大夫沈大人……”
当今朝廷三公之一的御史大夫沈大人,正是探花郎的亲大伯。
乔母大惊大喜,“……老爷,你又戏弄我……这么好的事,怎么不早说嘛……”
其他人也喜欢的手舞足蹈,乔四一脸激动,“一门三公有财有势啊,那爹爹可看到了,那个沈探花长什么模样啊……他好亲近么,长得好看么?”
“探花郎啊,一定生得风度翩翩,玉树临风……”,最小的乔五也满眼红心,一副花痴状。
最后连乔薇也忍不住急切的开口问道,“……那爹爹是答应带我们去沈家寿宴了对么?”
顿时,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乔琪笑盈盈的看着故意买关子的父亲,只看他扫了眼她们姐妹,直等调足了胃口,他才缓缓的一点头,“我想……是的。”他咧嘴一笑,雪白的胡子一翘一翘,这会他就像个慈善目的寿星翁。
“啊……”惊喜,狂喜,乔父成功赢来了女儿们更多的欢呼。
乔琪看着两个妹妹激动的围着乔薇,问怎么打扮,穿什么衣裳,一群叽叽喳喳的小鸡仔,好似瞬间变成了快乐的小天鹅了一般……“呵呵……”,乔琪目光率直,笑容爽朗、恣意……
其实看到家人们开心,倒比那探花郎回乡更让她开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