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钟楼上结束了五更的钟声不久，孟宁就随着陈慧珊出门了，小姑娘是受了母亲的嘱咐，给孟宁指引去码头的路的。
俩人一前一后走着，孟宁一旦想从后面靠近她些，陈慧珊就拼命的向前猛走几步，始终保持着自认为安全的距离。这情形在外人看来有些好笑，但在小姑娘这边，却是再正常不过的了，谁让后面这人是登徒子呢？
“早上空气真新鲜啊。”
“……”
“呵呵，没想到你一个小姑娘比我还能走……”
“……”
…………
郁闷。小姑娘始终不接他的话茬，孟宁也没什么办法，无奈之余，只得放弃了徒劳的沟通，老老实实地跟在她身后。
说起来，在这之前，他已备受这小姑娘的摧残了，先是昨晚的那顿饭，在他的碗里头不知洒了多少盐巴，吃得他满脸的皱纹，周大娘自然有些觉察，询问他，他没说，也幸亏他没说，早上的这顿饭才没出现什么古怪的情形。
再就是刚才吃完早饭后，他正在天井里惬意地做扩胸运动，陈慧珊一声不响地从堂屋里拎来扁担木桶放在他面前，意思是让他去挑水，孟宁一方面自然是接受了，毕竟自己昨日里说过的，要帮着她们家干些家务体力活，另一方面，却是有些啼笑皆非，这小姑娘也太会钻空子了，并且真的是很有些认真精神地在“惩治”自己……哼，不管你说的是不是客套话，反正说过的就得算数，大概是之类的意思。
这也算是小姑娘狡黠的一面吧。
挑水也是她带的路，就在小巷的后面，许多人家共用的水井，有挑水的，有在此洗衣的，陈慧珊趾高气扬地指挥着他从水井里汲水，之后，倾入木桶中，这很快让孟宁想起了小学时的少先队女大队长，所产生的念头就是——恨不得将她按在井边上，狠狠打几下屁股。
但想归想，做为一个成熟的男人，他是不会跟这样一个小姑娘计较的，就像现在一样，她不理自己，自己也不会当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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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六朝脂粉的秦淮河相比，发源于金陵城内五台山、清凉山、鼓楼岗的金川河实在是没有多大名气，但它却是江准间各种物资经长江运至金陵城的一条重要水道，因此相应的在沿岸也开设了不少大大小小的客、货码头。
“他与咱，咱与他，伊呀伊呀伊……”陈慧珊将他领到就近的鼓楼货运大码头，就潇洒地不知哼着什么小调蹦蹦跳跳地回去了。
河面上有薄薄的雾气，在初生的朝阳照射下几乎就要消散了，此时都城四面的城门与水关都已经开启了，可以看到远处河面有大大小小的客、货船只经金川门水关逆流而下。码头上接人的人群，等货的货主以及招揽生意的车马行的伙计们都各自忙乱着，在这其中，三三两两短褐绑腿的力夫们煞是扎眼。
孟宁今日的打扮同他们也相差无几，也是短褐绑腿的造型，昨日那套士子衣冠早就丢在一边了，若是当真穿那一身出来，不独做事不利索，更多的是会惹人耻笑。无论如何，尽管在穿衣打扮上如今不像开国初期那时有着各种各样的限制了，一般的平民就是穿着士子的衣冠，官府也是懒得理会，但一个力夫穿着士子的衣冠做力气活，还是挺挑战世人的行为习惯的。
眼下他这一身的衣服是周大娘让女儿向街坊讨来的旧衣服，并说好了过后要付些银钱给人家的。
在换上了这身衣物，摘掉了四方平定巾和假发之后，不出意料的，吓了周大娘和陈慧珊一大跳，在她们看来几乎是光头的短发，差不多可以据此断定他是刚还俗的和尚了。好在周大娘为了避免他的难堪并没加以询问，而陈慧珊这边却是彻底地“鄙视“他，不屑同他说话，因此这件事也就没给他带来所谓的太多困扰。
既是穿上这身衣裳，人也已经来到了码头，孟宁也没什么可犹豫的，很快就走到那些力夫中间，原先还有一些谨慎的担心，也不知他们是否有着传说中的码头上的规矩，拉帮结派，排斥外人之类的，但观察的结果却是挺乐观的，有三三两两抱成团的，也有单干的，但这其中并无出现为了争抢活计而大打出手的情形。
他的到来，没有吸引其他力夫的多少眼光，最多是向他的短发多看两眼，大家都很忙，也就是一碗茶的工夫，他也被一个货主拉过去，加入背大米的行列中去。
仓库很近，因为租金的高昂，沿岸的一溜房屋几乎没有不出租做仓库的，从台阶上来，到此处码头仓库的距离最多也只在两百步以内，以孟宁的体力，背这样一袋大约百斤重的大米，在这个距离之内还是相当轻松的。
一轮的繁忙过后，接着就是或长或短的休息，再接着，又是新一轮的繁忙，在这中间，孟宁尝试着与其他的力夫接近融入，事实上很成功，并没有他想像中的隔阂。那些刚认识的同行们见他并未带着解渴之类的饮品，纷纷主动将装着清水或米酒的葫芦递了过来。
这也让孟宁感慨不已，其实天底下最好打交道的还是这些最底层的人物，他们不装。
将近午时，仔细算下来，一共赚了六十七文钱，江南这边的银子流通量是很充足的，因此跟其他地方相比，与铜钱的比兑价相对较低，通常情况下一两银子不过兑七八百文铜钱，如果照这样算的话，平均五六天的时间，他就可以赚到一两银子，一个月可以赚到至少五两以上的银子，这比周大娘说的四五两银子还要多。
这就算在这时代初步站住脚了。孟宁想道。
中午回去吃完饭回来，随众人干到黄昏时分，这时虽然水关仍未关闭，但已没有船进来了，见众人都已收工，但并不离开，都或蹲或坐着在台阶下闲聊着，似乎在等着什么。孟宁有些奇怪，但也懒得多问，正要起身回去，旁边人唤住他道：“等等，莫走，还要交份子钱呢。”
“份子钱？”
“是啊是啊，每个人都要交的，十文钱，你今日没交，明日就要再加一文钱，不合算的……”
“是衙门的人来收么？”
“不是，不过也差不多了，他们衙门里有人……”
来来回回的一番问答，总算弄明白了，金陵城各条河道沿岸码头都有一帮泼皮霸着，这鼓楼货运码头也不例外，由一个名叫张千、浑名唤做冷面虎的波皮头儿带着手下几十个恶棍在码头上收黑钱，不但收力夫们的钱，还收船主与货主的钱。稍有不从，轻者拳打脚踢，重者或重伤或残疾。
“你没见到日间在这里横冲直撞的那几个人？就是他们一伙的……他们来收船主与货主的钱……”
听他们这么一说，孟宁也有了些印象，只是还有个疑问：“既是他们一伙的人，为何不顺手收了咱们的钱，何苦分成两回收？”
“规矩就是如此，这份钱是冷面虎内弟得的，收钱的人也是他，别个插不进去的。”
于是话题转到冷面虎内弟的一些事情上，此人唤做赵大头，仗着姐夫冷面虎的势力，比冷面虎本人更会欺压良善，前几日看一个力夫不顺眼，二话不说，就指使几个泼皮砸断了那人的一只右腿。
正说着，有人喊“噤声，来了”，一个大脑袋的矮胖子从码头上台阶走了下来，嚷道：“收钱，收钱，人可都在么？”身后犹跟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小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