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件看似微小的事情都会对生活产生或多或少的影响,在孟宁和陈慧珊之间也是。
“小珊她出去了吗?”
通常在黄昏时回到周大娘家,都可以看到陈慧珊在天井里活泼的身影,或是练着所谓的扫蹚腿,或是蹲在无花果树下看各类昆虫爬来爬去,或是哼着她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意思的小调……见到他回来,一般是用表情表示哦你回来了,掀掀秀眉鼓鼓小嘴之类的,随后就急急忙忙地跑到厅堂上,自己先开始吃起饭来,似乎她并不是主动在等着孟宁吃饭,而是件没办法的事,只有孟宁回来了她才能开始吃饭这样子的情况。
有时也会用小大人的语气说他几句,诸如手洗了吗,汗也不擦一擦、脏死了等等,若是孟宁这时胆敢不理会她,不照她的意思去洗手擦汗什么的,那这顿晚饭就别想吃得安生了,对此,孟宁很无奈也很烦恼,只能通过YY的形式来实现精神胜利了,大约就是打屁股、罚站这一类的。
但总的来说,跟陈慧珊在一起还是很愉快的,小姑娘的活泼、天真给他带来了许多乐趣,多多少少缓解了他再世为人的一些郁闷烦忧,给单调贫乏的生活增添了几分斑斓的色彩。
今日回来没看到陈慧珊的身影,竟让他产生了一丝空落落的感觉,就到西屋的卧室内询问周大娘。
周大娘对他照例是一副慈祥得不能再慈祥的样子,“珊珊是出去了,上后街取药呢。“
“是去后街吗……“
“是的。“
在这种情形下,同往常一样,周大娘一般会劝他先去吃饭,不用等陈慧珊回来,而孟宁也总是开着玩笑说,这可不行,小珊总是等我吃饭,我不等她,她会生气的。这样的对话下来,俩人都觉得有笑一笑的必要了,于是也就相视而笑……在孟宁这边,是因为似乎能想像到小姑娘生气的画面,有一种忍俊不禁的感觉,而在周大娘这边,则是因为跟孟宁共同谈到女儿的娇憨,带着一种做母亲的对于此类话题的愉快心情。
因为共同谈到女儿,周大娘这时就会不失时机的谈到更多关于女儿的话题,并尽力地将孟宁跟女儿之间联系起来,旁敲侧击地探问他对女儿的看法,在孟宁“很好啊”“很可爱啊”“很漂亮啊”“不会讨厌啊”这样的答话中,扩大了她原本已经在扩大的做母亲的那点心思。
这样的谈话似乎没有结束的时候,可以兴致勃勃地一直谈下去,尤其是在周大娘这边,但外头天色差不多已全黑了,陈慧珊还没回来,俩人都有些着急了。
“大娘,要不,我去看看?”
“好,外头天黑,看不清路,提着灯笼去吧……小心些,看着脚下……”
答应着,就出了门,沿路径直去了后街。
到药堂一看,没有陈慧珊的影子,问了里头的伙计,得知是有来过,也拿着药走了,大约有一柱香的工夫了。孟宁心里就有些犯嘀咕了,也有一些这样那样不好的画面浮上了脑海,但认真想想,发生这些事情的概率毕竟是很低的,多半是小姑娘贪玩,在哪里玩住了,于是带着一颗稍显不安的心沿街寻去。
“呜呜……”
一家布庄中传出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好像是陈慧珊的声音,虽然没听她哭过,但从声音的特点上应该还可以大致辩认出来的。孟宁本来是在街道这一头的,忙返身过去,分开迎面而来的稀稀落落的人群,踏入布庄中。
循声而望,就看到陈慧珊跌坐在地,仰着头哭得跟泪人儿似的,面前还站着一个满脸不痛快的伙计模样的人。这情形几乎不用想也大约能明白几分,一定是陈慧珊做了什么那伙计认为不该做的事,那伙计便动了手,也许是伙计将她推倒在地的,也许陈慧珊哭了之后自己坐到地上的,总之,伙计动了手,陈慧珊哭了。
顾不得理会那伙计,急忙上前先将陈慧珊扶起来,一面哄着,一面问着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呜呜……我摸一下那件裙子……他就将我推到地上……呜呜……”
见孟宁来了,陈慧珊像是找到了靠山,紧紧地拉着他衣角,仰着头一面哭一面诉道。
“好了,好了,别哭啊,我帮你打回来……”
“好……”陈慧珊一哽一哽地点头道,这时节她完全忘了在她心目中孟宁的武功还不如她呢,怎么可能打得败面前的那个人。
哄住了陈慧珊,孟宁转身怒视着那伙计,“你怎么回事,一个小姑娘,你也下得手啊?!”
他刚进来时,似乎很平常的样子,也看不出任何有锋芒的地方,但这一发怒,曾经是上位者的威严登时迸发了出来,连站在一旁的陈慧珊都吓了一跳,更不用说被指责的伙计了,结结巴巴地争辩道:“这位小娘子摸那裙子……那裙子很贵的……别人家订做的……”
还没说完,胸口一紧,也不知道对方是怎样动的手,整个人就头上脚下地被甩了出去,落地时后背重重着地,五脏六腑都翻了起来,几乎连呻吟声都发不出了。
“这人动手了,打他……”
“哪来的野和尚……”
“不要让他走了……”
一时间布庄内的伙计掌柜等都忙乱起来,见孟宁似乎是个会家子,都忙着操家伙,板凳尺子之类的,动静很大的样子,看到这情景的客人们都跑出了店内,外面听到动静的人都拢了过来。
见到这阵势,陈慧珊小脸吓得煞白,本来只有一只手拉着孟宁衣角,现在两只手都拉着,身子一直发抖。孟宁忙笑着安慰道:“不用怕,打不过咱们就跑……我逃跑很厉害的……我是青城四兽嘛……”
“格格……呜呜……”
就在各伙计拿着家伙靠近过来差不多就要动手的时刻,一个听到动静拢来的人挤进店来,向掌柜的俯耳说了几句,那掌柜的面色登时变了,急忙喝住各伙计,三步两步地走到孟宁面前,满头大汗地拱手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竟不知是码头上的孟先生……恕罪恕罪……”
他这一说,店里的伙计也全愣住了,躺在地下的那个伙计更是惊得呆了,都是这一带的街坊,没有人没听过鼓楼货运大码头斗殴的事情,也都知道一个姓孟的还俗和尚带人打垮了冷面虎一帮人,只是没见过真人而已……原来就是站在面前的这个人。
伙计们一个个悄悄地放下家伙,退到了不能再退的墙角处……脸上倒是一副不无庆幸的样子,幸亏没动手啊,这样的人谁敢惹,连冷面虎都在他手下吃了亏,自己几个根本就是根葱。
那个跟掌柜的透露孟宁身份的人隔着老远向孟宁拱了拱手,一脸的笑意,似乎是以认识孟宁为荣的意思,孟宁也认出他是周大娘那边巷子的近邻,也就很客气地还了一礼。这样一来,那人就觉自己很有些居中调停的资格了,于是就走上前来,当着众人的面数落了一番那推人的伙计,又向孟宁说了一番看他薄面之类的话,在这中间还安慰了陈慧珊几句,倒是有几分面面俱到的样子……在孟宁这边,自然是持不为已甚的态度,只是还有些余怒未息,便指着那伙计训了几句:“做人不要太蛮横了,你家中也有姐妹,若是别人对她们无礼,你待如何……摸一下裙子怎么啦……你说说她可以,怎么能动手推人……打你也不冤枉……”
他这边说着,那边伙计就不断点头,服服贴贴的样子。那掌柜因为孟宁提到了裙子的事,就急忙开口,意思是愿意免费为陈慧珊做一件裙子,当作陪罪之物。孟宁摆着手谢绝了,向那调停之人拱了拱手,就带着陈慧珊离开了。
……
“小珊,你刚才摸的是什么裙子,很好看吗?”
“恩……月华裙呢……”
“什么是月华裙?”
“就是那种有十幅裙幅的裙子,腰这里的褶子每样的颜色都不同,走起路来很好看的样子……”
“那掌柜的本来要送你裙子,我帮你拒绝掉,你不会生气吧……”
轻轻摇摇头,但眼神中分明有些不舍的样子。孟宁就笑了,“走,咱们到那边的布庄,我买两条月华裙送给你……”
“真的?”
陈慧珊的眼睛亮了起来,但很快又黯淡下去,“月华裙好贵的……”
“很贵吗……很贵也买……”
这样说着,就进了那边的另一家布庄,这家布庄刚好有伙计适才听到动静跑过去看的,见他们进来,就跟掌柜的说了一番,大概是这人是谁,刚才打架的就是他这样的话,掌柜的听了,哪里敢怠慢,亲自上前接待了,满面堆笑的样子,听说了来意后,就领着陈慧珊看各种料子,又介绍各类的款式。
“这种料子怎么样……还有这种……都是最好的缎子……手感很好的……”
“这种款式现在很时新……小娘子肯定也看到了……要配怎样的颜色……”
“如果是这种色泽的裙子,就要配这种色泽的宫绦了……宫绦上要串上玉吗……要方的还是圆的……”
………
掌柜在为陈慧珊殷勤介绍时,孟宁一直跟在后边微笑着……现在这样的情形大约可以补偿陈慧珊刚才受到的伤害了。
在陈慧珊这边,却有些虽然很温暖但不大适应的样子,显得有点手足无措的,频频回头看着孟宁。
“不用看我,你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就挑什么样的……”孟宁有些好笑地鼓励她。
“恩……”
挑好了料子和款式,也选定了颜色,但在要不要配压裙的玉佩问题上,陈慧珊有些犹豫不决了,回头向孟宁小声道:“还是不要这个了吧……加上这个就更贵了……”
孟宁还未说话,掌柜的就呵呵笑了起来,他是多少也听过孟宁那边码头上的事的,笑道:“小娘子这话说差了,整个码头都是孟先生的,还会怕贵……”
“啊……“陈慧珊乌溜溜的眼睛愣愣地看着孟宁。
“呃……没有的事,不过几条裙子还是能买的起的……你就别担心钱的事了……”
“恩。”
接下来的情形就是量尺寸,给定金之类的,并商定了取裙子的日期。本来那掌柜的还有与孟宁继续寒喧的意思,茶都递上来了,孟宁这边自然也不便拒绝,但想到周大娘还在家中等着他俩人,便说着一些改日再谈之类的话就告辞出来了。
一路上走得很快,陈慧珊在身后紧紧拉着他的衣角……最初的拉过衣角后,倒象拉衣角成了她的习惯似的。
“你是令狐冲。”黑暗中陈慧珊没头没脑的蹦出一句。
“呃……”孟宁愣了一下,也大约猜到了她的意思,应该是说他刚才帮她打败了那个伙计这样的举动。“不是青城四兽啦?”
“格格!不是……”
“那你是谁?”
“我是……我不知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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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他帮我订做了两身月华裙呢……还配玉佩的……”
“是吗……”周大娘喜得仿佛年轻了好几岁,连衣服都帮着订做了,这方面的事情应该……一面又嗔女儿,“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不要没礼数,什么他啊喂的,往后要叫孟大哥……最好叫宁哥哥……知道么?”这样说着,周大娘自己倒笑了,这差不多是教女儿如何讨好和取悦孟宁了,珊珊孩子气太重,不教不行啊……男人家也是爱听甜言蜜语的,要想拴住孟公子,这上头一定要注意的,珊珊虽然长得不差,但腰身小,又是天足,不在其他地方多下点功夫是不行的。
“哦……知道了。”陈慧珊乖巧地应道。
以往母亲跟她说这些,她总是这边耳朵进去,那边耳朵出,但今日不知怎么,竟然听得进去了。
哗……哗……
“是孟公子在洗衣服吗?”
“是的。”
“还不帮他洗去……他都帮你订做了新裙子了……”
“哦……”
跑到天井里,蹲在孟宁面前,“宁……宁哥哥,我帮你洗衣服吧……”
脑袋晕了一下,差点从板凳上摔下去,很错愕的样子抬起头来,这还是陈慧珊吗……哥哥,洗衣服,今日做令狐冲值得了。也不知道该不该接受她的好意,犹豫了一阵,但最终还是决定自己洗,才多大的孩子,帮自己一个老大爷们洗衣服,似乎有些不大像话……
“不用,你在这里陪着我就好……哥哥给你讲故事……”
“嗯。”
“……令狐冲每日里就到一个叫绿竹翁的老爷爷那里学弹琴……”一面说着故事,一面想到明日正式交易的种种细节,只觉得时间过得好快,一眨眼工夫,自己从身无分文的人成了拥有码头上生意的人了,从登徒子成了令狐冲了,从喂变成哥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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