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翎哥哥,你在哪里?”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扁着嘴,眼睛里含着泪花,站在空旷的院子里不知所措。聒噪的蝉鸣让烦闷的气氛笼罩着周遭,正午剧烈的阳光将小姑娘孤单的身影映得格外单薄。
一如过去的许多个夏天,母亲带她来到金陵的沈府消夏,当时小小的她还不能明白为什么名义上的消夏却要来到炎热的沈府,只知道母亲很是期待每年夏天的旅行。沈氏一族,于江南已历五世,燕都的皇帝如走马灯一般换了一个又一个,江南沈家却始终屹立不倒。母亲来自于沈家的旁支,虽然是遥远的亲缘关系,但依旧是母亲所自豪的资本,母亲每每提及童年,总绕不开小时候某个新年来沈府拜年的情景,每个细节都印象深刻。
第一次来到沈府的时候,她只觉从未见过这样精美的建筑,庭院深深,回廊百折,亭台楼阁投下的巨大阴影都能将小小的她完全吞没。出入其中的人,无不锦衣华服,个个高贵典雅,风采卓然,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却从未到达眼底。只是她总觉得与他们隔着一层烟雾,看不清,触不到,影影绰绰,没有真实的地方。
每一次来到沈府,母亲都很忙,她有许多人要见,姨母,表姐,嫂子……忙得脱不开身的母亲就将她放在府中,鼓励她去和府中的孩子们玩。但是孩子们的好恶不会像大人那般遮掩,欺负新来的几乎成为他们全新的乐趣,他们捉弄她,孤立她,嘲笑她。渐渐的,她也知道自己不受欢迎,不再自讨没趣。府中唯一愿意陪她玩的只有沈翎,与其说是陪她玩,倒不如说是逗她玩。
这不,他们正玩着捉迷藏,只是她找遍了大半个沈府,依旧不见沈翎的踪影。她不知道沈翎在哪里,甚至不知道她自己在哪里。巨大的沈府像一个陌生而庞大的怪物,张开大口,挥舞指爪,要将她吞噬。
“翎哥哥,你在哪里?菡儿好害怕……”阳光晒得人头晕,她慢慢蹲下身子,把头埋下来低声地哭泣。
“你怎么了?”一个陌生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
她猛地抬起头,看到一团模糊的淡青色影子,似乎是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人。她连忙擦干眼睛,眼前是一个清瘦的少年,眉目温润,阳光顺着他秀挺的鼻梁流泻而下,落在淡青色直裾上,散着柔软的光晕。他没有沈府中其他人那样的高傲神情,却带着浑然天成的高贵气度。
那双深邃的黑眸看着她,她慌张地想要站起来,却踩住裙摆绊住了,撞上了眼前的少年,淡淡的竹香随着空气飘散而来。
“对不起……”她慌张地道歉,但越是慌乱,她的动作越是凌乱难以协调,那清香更让她的心乱了节奏。
“小心。”少年伸手扶住了她,似乎被她窘迫笨拙的模样逗笑了,那笑容温暖而舒心,让她觉得眼前这个人与之前所见众人,截然不同。
“你迷路了?”他善解人意地问道。
她点点头,胡乱地抹去脸上的泪痕,有些不好意思。
“你要去哪里?”他弯下身子,视线正好与她齐平,清亮的眸子如同高山上的湖水。
“翎哥哥让我去找他,可是我不知道他在哪里。”提起沈翎,她有些难过。
“沈翎那小子……”多半已经把这小姑娘忘到脑后,已经不知去哪里玩了,“我带你去找他。”
她犹豫片刻,看向他清亮的眸子,那里仿佛有魔力一般,让她找不出任何拒绝的理由。
那天他们并没有找到沈翎,少年带着她在府中找了许久,最后将她送回了母亲的身边。但这段长长的路途却并不无聊,少年总有无数新奇的话题如同变魔术一般,向她展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在某一刻她甚至希望这段路能够一直走下去,和他走下去。
之后的每个夏天,她也开始像母亲一样期待去沈府,期待见到他。她知道了他的名字,他的身份,但这些都无关紧要,她喜欢那个青衫的少年,所以鼓起勇气接近他,用尽小心思黏着他。
只是他在金陵的时间越来越少,她的心里越来越空,连母亲都为她焦急,四处帮她打探消息。
“娘,他又没来呢。”她躺在母亲的膝头撒娇。
“他是陛下器重的皇子,事情自然很多。”母亲抚着她柔软的头发安慰道。
“娘,这么久没见,你说他会不会已经忘了我?”她很担心,又不知道担心什么,患得患失的情绪催生了许多烦恼。
“傻孩子,这些年就看他和你最亲近,哪能忘记啊。”母亲语气里掩不住的骄傲,“这好事多磨,说不定等下一次他回来,就是来娶你了。”
她记得母亲的话,好事多磨,她一直在等待,等着大红花轿的到来。经过了提心吊胆的战争,为他的伤势和处境忧心不平,终于等到他重回金陵。
只是她再次向母亲提起这件事的时候,母亲沉默了,许久才告诉她,她将要参加明年遴选秀女。她负气而走,想要把满腹的痴心和委屈都告诉他。
只是,太迟了。
因为喜欢,所以心生向往;因为喜欢,所以心生希望;因为喜欢,所以心生嫉妒。
可惜,一切终究只是镜花水月。
马车颠簸北上,她已经能看到燕都高大巍峨的楼宇,耳畔是市井喧哗的北地方言,她将要踏上一段没有退路的旅程。
朔方的寒风似乎也吹进了心底,凉飕飕的,却吹不散愁绪。
在这一路无数的梦里,她都曾梦见他,他在阳光下向她伸出手,那一刻让她的心漏跳了一拍,温暖的感觉包裹着她,带着她穿行在永无止境的回廊里。
或许,终其一生,那个青衫少年的影像都会是记忆最深处的烙印,她会记得自己曾经为了一段没有开始的爱情付出过全部的热情,为了一个没有承诺的未来坚定不移地等待着,为了一个人辗转反侧费尽心血。
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有这样一个人,让她奋不顾身。
“我叫庄沛菡,你呢?”
“梁烜。”
作者回来了:
大假结束,明天恢复正常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