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与观心殿并不是很远,从前是太后的宫邸,自太后薨后,长乐宫便传出了闹鬼了传闻,所以平日里除了正常打扫的宫人们,一般不会有人冒然进出。
观心殿外传来打更人慢悠悠的敲梆子声,“咚!——咚!咚!”,一慢两快,正好三更时间,悠长的更声萦绕盘桓在宫苑上空,提醒着寂寞未眠的人们,现在已经到了亥时。
荀凉从床榻上慢慢起身,未守夜的宫人都已经熟睡,四周一片静悄悄的。从柜子里取出几件衣物塞进被子中,做成有人躺在里面拱起的样子,荀凉轻手轻脚地一路摸了出去。
观心殿外的守卫不多,三更时分正是巡守换班的时间,荀凉等着那队戎装的兵士从宫门前走过,才轻手轻脚的从一处低矮的宫墙上翻出去。好在她占据的这具身体十分敏捷灵巧,手脚纤长,翻起墙来也还算轻松,若是用她从前四体不勤的身体,估计今晚就得交待在这墙角上。
循着白天探路的记忆,荀凉一路在昏暗的宫墙苑道中轻步穿行,约莫走了半个多时辰,终于摸到了长乐宫的殿墙下。
凄清的长乐宫此时清冷无比,高大的院墙下寂寂无声,绵延望不到边际的宫墙直向黑暗探去,给庞大臃肿的宫殿增添了无尽的萧瑟。四月天的洛阳夜晚,寒风在无人的宫苑外冷冷地刮着,还真有些鬼气森森。
荀凉四下张望了下,并没有看到有人出现,抬头望了往头顶的天空,黛黑如墨的天际中,一弓溟濛的上弦月慢慢的落入宫闱之下,即将要沉没入地底。
时间把握得很准,上弦月落,再加上她一路上行走的时间,应该已经是子时了!
此时的荀凉有些焦急,同时又有些惶恐。说到底,她还是有些怕见那人的,她没有胡女荀凉的记忆,不知道她身后的秘密,其间要是露馅被人怀疑,要叫她如何圆过去?
时间滴答滴答慢慢流逝,越来越熹微的月色,好似也在催促什么,让荀凉越加不安起来。那人还是没有出现,荀凉不安地来回踱着步子,一个突然意识到的问题让她猛地顿了下来!
那纸条上留着的信息,应该是约她子时长乐宫见,但是她忽略了一个事实,就是长乐宫周围绵延数千米,是个很大的范围,要是从前的胡女荀凉,应该是知道具体的位置的,但是她个半路子来的孤魂,怎么会知道见面的具体地点?
荀凉叫苦不迭,一个小小的疏忽,就闹了那么个大乌龙,要是那人今晚没见到她,不知道会为以后带来怎样的麻烦。
荀凉咬了咬牙,虽然有些不甘,还是决定先撤,马上就要到四更天了,按照这宫中的规矩,一到五更天,没有守夜的宫女内侍们就要起床干活伺候主子。要是到时候赶不回去,被人发现她半夜偷偷遛出来,那麻烦可就大了。
一阵峭冷的寒风吹过,荀凉裹了裹身上襦衫,决定趁着五更之前巡守换班之前赶回观心殿。
回头向长乐宫高耸的殿墙望了一下,掐灭心头最后一点那人可能出现的希望,她深吸了一口气,转身沿途返回。
正要穿过御花园,见四下无人,为了节省时间,荀凉决定直接从御花园中抄近路过。
一路在御花园里横冲直撞,看不清的天色里让她有些不辨方向,只知道抬脚沿着直线方向往前方空旷的地方冲,也顾不得脚下是否绊倒了花踩坏了草,这夜色凄冷的让她心慌,更加扰乱了她的步伐。
左脚撞倒了一棵海棠,右手拂歪一株新栽的七色山茶,虽然心中罪恶感十分强烈,荀凉也没有停下来,正往前冲,突然脚下一软,似是踩到什么奇怪的东西,荀凉竟扑通一声被绊倒在地,地上的花枝划过她的脸颊与手掌,钝钝地痛感马上蔓延上来。
周围是牡丹花的馨香,揉碎了的花汁揉溅在她的手掌上,有说不出的黏腻湿滑感。荀凉从地上撑起身来,往那块绊倒她的地方望去,
却见大片的白色牡丹花丛中,一大团雪白的物体正软绵绵地倒在花叶之中,绵延堆起,荧光四溢,仿若冬日里的千重雪。
荀凉惊诧不已,什么东西?刚刚踩上去好像是软软的。
正当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团雪白望的时候,雪团突然间离奇地蠕动,瞬间让她吓得三魂不见了两魂。
“什,什么东西!”为了给自己壮胆,荀凉哆哆嗦嗦地向那东西喊一声。
那团白色的物体在荀凉说话之后,又轻轻动弹了一下,伴随而来的还有一声若有若无的呻吟声,在这如雪花丛中幽幽散开,像一根根带着阴气的针,直扎进她的耳朵里。
“是,是人是鬼?”再颤着声音问了一句,不会真这么惊悚吧。
突然间,那团白色竟大幅度地动了起来,夜色中响起了一阵衣料轻轻摩擦的声音,慢慢向地面竖了起来,荀凉定睛一看,那模样却是像个人。
正在她惊疑间,那撑起身子坐起的人慢慢露出了脸,伸出手还颇为优雅的轻轻拍拍身上的尘土。
周小史!!!
荀凉又惊又气,搞什么玩意儿,大半夜不好好在房里待着,有这样在花园里挺尸吓死人的?!
荀凉绿着脸,声音有些冷,“你在这做什么?”
周小史直起身来,眼睑抬都没抬一下,俊美超凡的脸上一片镇定自若。翩衣博袖衣冠胜雪,衬得他身形略微苍白,更似笼在白霭烟云之中,一只手十分优雅地撑起在身后,慢慢抬起眼眸看向荀凉,慵懒的神情中带着若有若无的鄙夷,“你在这,又做什么?”
荀凉心中咯噔一响,确实,这大晚上的,她在这里又做什么?愣愣地看着那人,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
周小史轻挑长眉,声音一提,淡淡说道,“观心殿的宫人半夜里在这御花园跑动,踏死这许多名贵花草,倒不知该如何解释。”
荀凉面上一僵,有些阴沉地看着他。心中对他是有些不屑的,此人长得人模人样,却是个装神弄鬼之徒,不就是个炼丹的术士么,在这宫中她是奴婢,但他周小史也不见得就是个正经主子。
荀凉冷笑,“周公子想要听什么样的解释都行,不过公子不是该待在明光殿中炼丹药么,又怎会半夜三更出现在此地,撞见奴婢在这毁花?”
周小史“哦”了一声,笑得云淡风轻,慢慢说道,“伶牙俐齿的胡鬼,我如果想说些什么,你猜,他们是信你,还是信我?”
荀凉气结,起先是怒瞪着他,忽而一双碧绿眼眸一转,咯咯一笑,对他讨好地说道,“自然是相信周公子了。”从地上麻利站起身来,脸上堆着假笑奉承地给他行了一个礼,“奴婢观心殿荀凉,见过周公子,周公子万福。”
周小史悠悠地从地上慢慢站起身来,身形优美犹如天际皓洁朗月,抬眼斜睇了荀凉一下,半晌之后,用那种空明的声音冷冷说道,“如此,你可以退下了。”
荀凉微愣,看了他一眼,当下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也不再多说什么,感觉转身往回跑,刚跑了两步又似想到什么,警惕地往身后看了几眼,见周小史没什么动作,心中暗松了一口气,不再犹豫,趁着夜色径直往观心殿的方向轻身快行。
荀凉刚跑过御花园,心中一直在思忖方才的事,突然间脑中一个念头一闪,暗叫一声不好,赶忙回转过身来向方才的方向折了回去。
等到荀凉赶回御花园,再次来到那片牡丹花丛时,已经不见周小史的踪影,荀凉往他方才躺倒的那片花丛中走去,躬下身来,在一片雪白花馨中小心用手摸索着。
手指尖在花丛中突然触到一片湿润沁凉,让她心头一震,赶紧将手上触到的湿润液体放在眼前,昏暗的天色中,也能看到指尖沾染上的一片怵目的暗黑,手指靠近鼻端一嗅,果不出所料,还真是血腥味。
荀凉冷笑一声,抬眼向四处扫去,只见漆黑夜色中,天际上北斗七星灼亮如火,暮气沉沉的晋宫之中,似有无数的暗云正在奔腾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