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凉在一干人惊疑的眼光中走到那榻几之前,挑着眉扫了那汉子一眼,不咸不淡地说道,“谁家的奴仆,竟在这欺负一个小孩,恁地丢人现眼。”
荀凉这句话说得颇重,当下不管是那撵人的汉子,就便是一旁坐着的主子,面色一下变得十分难看。
那汉子见荀凉当众出自己的丑,面色阴沉的厉害,沉声斥道,“哪来的婢子,管这等闲事?!”
荀凉冷哼一声,“你管我哪来的,欺负一个小孩,还真出息了你。”
“你!”那汉子怒瞪她,一双眼珠子差点喷出火来,当下撸起衣袖就要对她动手,却被旁边的一声冷斥喝住。
“张汉!还嫌人丢得不够?!”榻几上一个约莫二十左右的年轻男子斥道。
那张汉见自家郎君已然发怒,赶紧收了手退到一旁,只当是没看见荀凉和那小孩。
那滚在地上的小孩虽然不再哭闹,可是一双眼还是死死盯着榻几上的食物,荀凉见他模样,一时有些心酸,回头朝自己榻几的方向望了一眼,却见满桌的食物,却没有一样是自己带来的,而且就算是自己带来的,她一个婢女,又真能怎样。
她向前走了两步来到那小孩身前,从外衣口袋里摸出几枚五铢钱,塞到那小孩的手里,又将他从地上扶起来,拍了拍他偻烂衣衫上的尘土。
“拿着,拿了这钱买点东西吃,藏好了,可别让人抢了去。”荀况低声说道,手上碰到他瘦骨嶙峋的身子,心中竟是十分不忍。
那小孩呆呆地看着她,竟是一动不动地任她将自己摆布着。
荀凉站起身来,正欲往回走。一个清脆的声音突然响起,让她脚步顿了一下。
“大哥,你看那胡婢,竟是对人家小儿郎那般好,不会是看上人家了吧。”
这句话说得无礼之极,荀凉当下回过头来对那人狠狠瞪了一眼,却见说话之人却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正坐在旁边的榻几之上,挑衅地看着她,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与厌恶。
榻几上众人见少女先挑了头子,那之前撵人的汉子也来附和,开口便是粗俗恶毒之语。
“贱胡最讨厌自己那身皮,怕是想骗个小儿郎回去养着,盼着以后生个黑发黑眼的小杂种呢。”
荀凉淡淡地向那人扫了一眼,本来铁青的脸突然嘿嘿笑了两声,“确是如此,我是看那小郎确实比诸位都长得周正些,换了衣冠怕也是个俊俏妙人,倒是在座的几位,穿着衣冠道还不如那混沌的爽利。”
此话一出,坐着的几人皆是一震,脸色更加难看起来。
“哪家的贱婢,怎地没人管么?任这鼠辈一样的庸物在此放肆!”当中一人拔高了声音骂了起来。
“嘿嘿,这位郎君也知道打狗看主人了,我说郎君,你可知道有句话是这样说的,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荀凉干脆一转身,彻彻底底和他杠上。
那人骂她鼠辈,她不介意自认是狗,连带也把那人绕进去,那些士族子弟自诩文雅,荀凉骂得这样粗俗,他们却不能拿俗话与她对,气得脸红气喘的,却不知道如何对回去。
那当中一人已是恼羞成怒,哗地一声站起身来,也不顾周围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指着荀凉斥道,“既然无人出来管教自己的狗,我们也休与他客气,来人,给我打杀了这婢子,给这狗的主人瞧瞧!”
那人话音一落,一旁候着的几个护卫便朝荀凉围了上来,荀凉当下一惊,没想到他们会动真格的,直觉往后退了几步,转身就要往后跑。
还没跑出几步,却被一个护卫一把抓住肩头,猛地往地上按去。
荀凉被那人抓得生疼,刚要骂出声,就听到周围的人发出一阵抽气声,那护卫按着她的动作竟也顿住。
荀凉忍痛抬头一看,却见一身白衣,气质宛若绚夜清昙的周小史,一步一翩跹地向这边走来,他清冷的眸子此时冰冷如刃,冷冷的凝视着按住荀凉的护卫,俊美无筹的脸仿若冰雕一般,周身清艳华光环绕,绝世风华宛若天人。
周围的人见他一步一步走来,全将目光瞩向他,连榻几旁坐着的那几人也一时忘记了动作。
方才出言讥讽荀凉的那名少女,羞红了脸低眉朝旁边那人掩面低低说道,“那郎君,长得忒俊俏了些……”
“放开。”周小史停在荀凉身前,眼眸向那护卫一扫,冷冷地斥了一声。
那护卫恍若惊梦一般倏地放开手,猛地往后退了几步。
“公子。”荀凉站起身来,揉了揉肩膀,轻轻嘀咕了一声,然后垂首站到了周小史的身后。
周小史半阖了眼眸看都没看她一眼,转身便要走。
“慢着!”榻几旁的锦衣青年起身叫道,已是怒不可竭,“敢问这位郎君高姓大名。”
周小史却似没有听到一般,径直往前走。
那人一急,锐声叫道,“敢作狗的主子,却不敢留下姓名么?”
“正是。”周小史冷冷回道,却没有停下步子。
此话一出,周围又响起了一片抽气声,荀凉十分惊异地看着前面行走带风那人,似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两人在众人的注目下回到榻几旁,一旁端秀而坐的司马宣华面上已是一片铁青,而司马女彦则是忿忿地望着她,一双漆黑的眸子似要喷出火来。
“公子。”周小史一落座,旁边一个侍卫便凑了上来,躬身唤了一句。
“罢了,随他们去吧。”那人淡淡说道,身上气质却是前所未有的冷凝。
荀凉见他真的生气了,一时也不敢落座,在他身后垂首敛眸,低低地唤了一声,声音却颇为委屈,“公子,奴婢……”
“住嘴!”那人冷斥一声,却将荀凉整个吓傻了,她还是头一次听他用这样的语气训斥自己!
荀凉赶紧收了声,垂首敛眸的站在他的身后,一动也不敢动。
此事端一过,众人见两派再未起争执,也觉得颇为扫兴,都将注意力转了回来。
这半山空地之上,众多士族家奴纷纷拿出先前准备好的茱萸香囊,给自家的郎君、女郎递上。
为见郑重,司马宣华命人从小辇中拿出未装袋的茱萸子和香囊,亲自装茱萸子入囊,那茱萸子殷红绯润,一颗颗玲珑可爱,宛若一簇簇珊瑚玛瑙。
司马宣华将第一个香囊袋亲手缠在司马女彦的臂上,司马女彦受了茱萸子,咯咯掩嘴一笑,凑上前抢了一袋茱萸子就往周小史手中塞,“神仙哥哥,这袋茱萸子最是清香,你可要亲手给阿姐佩上。”
司马宣华听她童言无忌这样一说,却是脸一红,对这司马女彦嗔怪了一声,一旁却是面如春晖的将眼眸朝着周小史扫了一眼,以博袖掩了面似是不胜娇羞。
荀凉在一旁看着,心中暗哧了一声,但到了下一刻,她却瞠目结舌。
只见周小史当真将手中的香囊缠上司马宣华的手臂,动作轻柔熟敛,一气呵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