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见了大哥哥,安荞也没了地方儿可去。想了想,不如把前几日绣了一半儿的抹额拿出来,这是给祖母的年礼之一,从头到脚凑足了一整套的绣品,都是她一针一线绣出来的,连花样子也是比照着黑妞从前在电脑上瞧见的那些新奇样子改动好描出来的。
一副抹额快绣好的时候儿,小丫头扇儿气喘吁吁蹬蹬蹬上了绣楼。“三姑娘,可了不得了!老夫人要打死二老爷呢!都惊动了二夫人了,孙妈妈叫奴婢回禀姑娘,二夫人叫人拿藤榻抬着她到福安堂门外头,直着嗓子拼命敲门正替二老爷求情告饶呢。”
那扇儿咽了一口唾沫,半点儿不敢耽搁,又紧接着说道,“冯贵姨娘也叫老夫人跟前的妈妈掌了嘴,一张俏脸儿,说是肿得像是猪头一般!大少爷在福安堂门口跪着求老夫人呢。众位姨娘、姑娘、少爷们跪了一地。可老夫人这回像是铁了心一般,就是不肯开门,谁也不让进去,只拿藤条儿抽二老爷,外头的人听着说是都觉身上疼。”
扇儿说完了话儿,身上还抖了抖,仿似那藤条落到了她身上一般。安荞低着头儿依旧慢悠悠地绣抹额。四个大丫头瞧着姑娘八风儿不动,自然也懒得理会。二老爷那一巴掌,半点儿父女情分都不顾,姑娘刚醒来时,面上强作欢颜,钻进被窝里就落了泪,不是不伤心的。
安荞把最后的一朵儿红梅花儿绣好,用牙咬断了线,将那抹额反复瞧了一回,这才叹一口气。“终究还是要念着母亲的身子骨儿,虽然大哥哥在那儿呢,咱们也去瞧瞧吧。”
福安堂乌压压跪了一地的人。有小丫头眼尖,瞧见了三姑娘,忙喊了一句,“三姑娘来了。”
林氏夫人拍了半晌的门,面色复又苍白起来,人也软下来。听见女儿来了,灰败的眼眸又亮起来。“阿荞!”
及至瞧见女儿肿起的半边面颊,一肚子的话都卡在喉间。“娘的娇儿!这是哪个竟将我儿打成这副模样!娇儿啊!疼煞了娘亲!”
悲苦交加之下,林氏夫人嚎啕大哭起来,一把抱住女儿再也顾不得里头人的死活。“母亲莫要悲伤,女儿无妨,已不痛了。只有些痒。倒是父亲大人,祖母她老人家身子骨弱,昨夜又昏厥过去。女儿来劝劝。”
见女儿不答,林氏哪里猜不出来呢,她捧着安荞的脸颊仔细瞧了又瞧,才又嚎啕起来,“娘的傻囡囡呀!娘亲却不曾想到,他,他果然如此心狠!二十余载,结缡这些年,我骆林氏究竟哪点儿不及这娼妇了!”
顺着母亲手指的方向,安荞看见冯贵姨娘两颊红肿,眼睛都只剩了一条儿缝。“母亲,您当真是心疼女儿都急糊涂了。她是什么东西?不过奴几。连给母亲提鞋都是母亲抬举了她。倚仗着自己给咱们骆府生了几位少爷姑娘就猖狂起来,今日里祖母给了教训,也叫她长长记性,好生看清了自己个儿的位分!”
“三妹妹说得是!”一个清朗的男子声音自外头传进来。众人回头去望,只见离家多日的四少爷大步流星进了正院儿福安堂。
“四哥哥!”安荞自林氏夫人怀抱挣开来,跑到了那男子跟前,一把就抱住了他。“四哥哥!你可回来了!”
“阿荞!妹妹!可是里头的那人打你?”四少爷骆耀庭一进府门就有留在府中的小厮把这些日子的事儿一一都回禀了。他一路行来,气得整个人都要炸开一般,见了妹妹高高肿起的面颊心中怒火愈炽。
“阿荞!你告诉四哥,他何故要下这样儿的狠手?你等着,四哥哥给你报仇。”
说着话儿,骆四少爷就要近前去踹开福安堂寝阁的大门。众人都呆立住了,连林氏夫人都忘了哭泣。“四哥哥!忤逆是大罪!这么些年四哥哥都忍了,索性再忍几日,待武恩科开了,就是哥哥大鹏展翅之日,若是今日为了妹妹的缘故,累得哥哥一生都背着个忤逆子的骂名不得下场参考。安荞还有何脸面存于世上?母亲还有什么盼头儿啊?”
安荞拼尽了浑身的力气拽着四少爷骆耀庭。跪在地上的骆耀祖也醒过神儿来,上前一把抱住了弟弟。“老四,你这些年不肯叫他一声父亲,已是不孝,如今你还要如何?祖母已快将他打死了!不说别的,若是父丧,你又要等三年,三年后不开武恩科,你又要蹉跎一年的岁月,这事儿有许多内情,看在阿荞安好的份儿上,你且忍忍。”
“你自己没长眼睛么?叫安好?咱们的亲妹子都这般模样了还叫安好?先生交给你这两个字儿之时,就是这么告知你的么?你说啊!你身为长兄,这些年你唯唯诺诺,不敢维护母亲,爱护弟妹,如今我大了,你懦弱仁孝不敢忤逆,我来总行吧!”
“庭儿!”林氏夫人急喘了一口气,“娘的儿!他是你父亲!是你父亲啊!今日若是他有个好歹,娘也不必你讨什么公道,只需你拿根绳子来勒死了我,我眼不见为净!”说着竟跌下了藤榻,昏厥过去。
“四哥哥!快送母亲回观澜院。你只管照看母亲,安荞无事,若是四哥为了我不肯罢休非要与父亲大人较个高下,妹妹也唯有一死以息事宁人了。”
这话说得决绝,尤其是众人都忙着弯腰蹲身看林氏夫人,只安荞一人见母亲虽昏厥,面色却比从前好多了,心下有了数目,遂直起身儿立在人群中央,那宛若莺啼的声音此时半丝儿生气也无。“四哥哥,你若真是背了忤逆的骂名,那才是亲者痛,仇者快。一家人又如何?隔着肚皮隔着山!”
冯贵姨娘看见林氏夫人昏厥过去,正心里解气,听见三姑娘这如同丧钟一般的话字字句句敲打在屋子里众人的身上,不由得就打了一个寒战。忙收敛了那些歪邪心思。
三少爷骆敬延让妹妹这话激得脸色瞬间灰败起来。“三妹妹你这话何意?怎么?我们这些年恭敬谨慎,一口一个母亲,却原来在妹妹心里,自始至终都是隔着山呢!”
骆四少爷抬头凶狠地盯着这个庶出的三哥一眼,张口就要辩驳,却听见妹妹温柔地叫了一声四哥。
“四哥,送母亲回观澜院好生歇着,让香蒲去请靳医圣给母亲瞧瞧。四哥哥你就是太肯动怒了。咱们府里哪一日没有几声聒噪呢,若是一一计较,这一日就什么都莫要干了。祖母大人的气或许也消得差不多了。妹妹我忠孝,我顾不上与谁纠缠,我要去救父亲大人了。”
转过身儿,裙裾飘逸,向前走了几步,又回身儿瞧了四哥一眼,“四哥哥,你回来了,真好。”
骆耀庭狠狠瞪了跪在地上的骆敬延一眼,这才同大哥一起把母亲小心翼翼地搀扶到藤榻上,命人抬起出了福安堂花厅。
安荞慢悠悠地跪在了福安堂寝阁门口,叩了一个头下去。“祖母大人容禀。不孝孙女儿安荞乞求祖母您手下留情。祖母昨日忧心之事,在祖母昏厥时,孙女儿已处置妥当了。”瞧着周围的人都跪在地上低着头不言声儿,安荞翻了一个白眼儿。
无奈地调整了一下跪着的膝盖,这才接着说道,“七皇子乃是贵人,自然言而有信。祖母勿忧。另七皇子在咱们府上瞧中了四妹妹,选做了新夫人一事,虽孙女儿知晓祖母不欲攀附权贵,因此事责打父亲,实则是一片爱护骆家女儿的慈心,父亲大人想必已体会到了。祖母啊,七皇子銮驾如今还未出了乘州,您就将父亲大人鞭笞成重伤,若是传入贵人耳中,人不说是祖母教子,却要说祖母这是打贵人的脚后跟儿呢。”
说完了这些话,安荞又叩头下去,趴在地上也不抬头。心里默默数着,一、二、三,“吱吱吱”福安堂寝阁的大门打开了,骆老夫人立在门口,摇摇欲坠,瞧了一眼趴跪在地的孙女儿,忍不住老泪纵横。“傻囡囡!为了一个不知道轻重的浮浪之辈,纵然她身上流着我的一滴血脉,我还不至于不顾了老命。是这逆子他竟将你打得昏过去。祖母听人说起,几乎吓得心都不动了。我的囡囡,快抬头给祖母瞧瞧你的伤!”
用指甲使劲儿扎了扎手心儿,安荞觉得鼻中酸涩,待抬起头,已是满面泪痕。“祖母!祖母啊!孙女儿何德何能,竟让祖母如此爱护。孙女惭愧,孙女惭愧!”
抱住骆老夫人的大腿就嘤嘤哭起来。骆耀庭觑着祖母大人无暇他顾,忙唤了人要入内将父亲大人抬回撷芳院。“哪个叫你们动了!我的内寝也是你们乱闯的!”
骆老夫人烦厌地瞪了骆敬延一眼。“严妈妈,你去!唤了家丁来,将这不孝子抬到祠堂去,叫他跪祠堂,给我跪足三日,每日给一餐清水馒头咸菜。”
又瞧见冯贵姨娘正畏畏缩缩想藏在人身后。骆老夫人冷哼了一声儿,“上不得台盘的东西,丢了你娘家人的脸面!亏得我这二十余载都偏心着你,还不是念着你大家族出身却要委屈着给我骆家做妾室。你却不晓得惜福知恩,竟愈发胡闹起来。来人!将冯氏依旧锁入佛堂内,叫她写万言的悔过书,一日写不出,一日不给她饭吃。”
又在人群里头扫视了一圈儿,开口唤道,“王妈妈何在?”王妈妈忙躬身上前,“去唤了人牙子来,将那吴氏给我卖了!你知会了人牙子,骆府不要银子钱,只要将这毁人清名的狐媚子给我远远地卖了,就是她再长了八条腿儿,也不叫她回得来乘州就是了。”
吩咐罢了,又瞧了瞧冯氏,“若不是安蓉临去前三拜九叩苦求于我,就你这样儿的,早就提了脚儿将你也卖了干净!你瞧瞧你什么德行?三少爷、四姑娘、八姑娘,有一个算一个,都叫你教得邪心不正,狐媚魃道!你当你这是心疼你生的孩子呢?你这是害他们呢!皇子府里头那么好呆么?你没见过世面,你知道什么!那七皇子妃,万家的嫡长女,当今皇后娘娘的亲侄女儿!万小国舅的掌上明珠!她若是要摆布个妾室那与捏死一只蚂蚁何异?你还欢喜?你有心没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