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耀祖负手立在朱月楼前望着明晃晃的日头愣神儿。不一刻丫头绛纱就疾步出来,“大少爷!姑娘已梳妆妥当了,原说吃了粥就去大爷那儿坐坐呢,可巧儿大爷就来了,姑娘请大爷快进去坐呢。”
随着丫头绛纱入了朱月楼,上了楼梯一眼就瞧见妹妹已起身儿迎着自己快步走过来。“慢着些,昨儿才挨了打,可这么早下床榻做什么?想见哥哥,叫丫头们到我院子里传句话也就是了。”
兄妹俩亲亲热热地见了礼,骆耀祖瞧着妹妹肿得老高的半边面颊,心里头就像是让一把大锤用力敲击了一回。“还疼得厉害么?”
“不疼了。真的,大哥哥。你莫要皱眉头,瞧着怪吓人的。”安荞撒娇地拉住哥哥的手只管摇晃,把个骆耀祖也缠磨得没了法子,不由得就露出一丝宠溺的笑容来,“你个不省心的小磨人精。为的什么了不得的,昨儿竟像是疯了一般大闹了紫云楼,她都是要出门子的人了,说起来也可怜。”话音落了,笑容也就敛起来,仔细瞧着妹妹,到底没忍住,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大哥哥这是怎么了?方才丫头就说大哥哥瞧着像是有心事?可是去瞧过祖母了?祖母她老人家听见四妹妹跟着七皇子走了,定然要伤心,莫不是又昏厥了?”
安荞让自己的猜测唬了一跳,忙赶着丫头要大衣裳,“大哥哥,快些带我去见见祖母。”
“阿荞!”骆耀祖用了些力气把妹妹按着坐在了椅子上。“你莫要惊慌!祖母刚醒来,想来还不晓得紫云楼的事儿。牛棒子去福安堂探问过了,祖母本是一叠声儿地要传父亲大人问话,让严妈妈、王妈妈两个给劝住了,估摸着怎么也得用过了早膳再说。”
“喔。大哥哥,你唬了我一跳。”安荞松了一口气,见大哥哥的眉头还是皱着,伸手拉了一把哥哥的袖子。“究竟出了什么事儿,大哥哥你只管同我说就是了。做什么皱着眉头,还不到二十岁呢,瞧着像个老翁。”边说还边弯腰驼背做出格老翁的样儿来。
骆耀祖叫妹妹逗得嘴角儿扯了扯,终究没能笑出来,反倒凝视着妹妹目含忧愁,暗暗自言自语道,“妹妹半边面颊虽红肿着,那风姿绰约之态却不曾稍减。”旋即想起七皇子上船之前跟自己耳语的那一番话,骆耀祖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阿荞,你。”那句话就在嘴边儿,却梗在唇齿间吐露不出来。“我如何呀?哥哥你有话就问吧,昨夜的事儿想必大哥哥还不晓得这其中的来龙去脉。”
安荞想起昨夜情景眉头不由得蹙起来,“昨夜七皇子说要带走妹妹,妹妹不想做七皇子的妾,为了逃过这一劫,妹妹不惜自毁名声,假意喜欢女子,可是七皇子太狡诈了,他不信妹妹,几步路的功夫就想出了新的法子来试探。妹妹被逼无奈,只得将计就计大闹了紫云楼。”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骆耀祖直着眼睛,喃喃自语地兀自坐在了椅子上。“怪不得七皇子上船之前叫我把这盒玉痕膏给你,还说他有的是功夫儿等着妹妹你回心转意,还说给妹妹一年的时间,到时候妹妹愿意也罢,不愿意也罢,他豁出去赔上他半数的妃妾。”
这一回轮到安荞怔楞无语了。她就是想破了头也想不出,究竟自己哪里好了,值得这位三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子爷如此执着不舍。“大哥哥,这……”
骆耀祖叹了一口气,瞧了妹妹一眼,面上的难色愈重。“都说一家女儿百家求,从前母亲身子康健时也曾与哥哥说过,将来要仔细给你选一户好人家儿,定不能马虎了去,可如今惹上了七皇子这一头儿还没完,大表哥今儿硬塞给我一块玉佩,说是让你拿着闲时把玩解闷儿的。还说回到京里就请姑父姑母写信来给祖母和父亲母亲大人,大表哥要求娶于你。”
安荞无奈地抬头看了看屋顶,只觉得耳边轰隆隆地有天雷滚过。兄妹二人惆怅对坐,碧粳米粥都凉透了,可安荞哪里有半点儿胃口了。
“阿荞!这事儿咱们不能坐以待毙。走!咱们到祖母那儿去,把这些话都一五一十回禀给她老人家,叫祖母即刻就往京里写信,大表哥是好人,虽说憨直懦弱了些,你嫁过去好歹是正室嫡妻,不必受人辖制。七皇子虽聪明多才,可惜那位皇子妃最是善妒,又是皇后娘娘嫡亲的侄女儿,你若是入了那皇子府,皇子妃跟前你就难做人,更何况还有紫云楼的那一位呢,这些年咱们虽也叫她一声四妹妹,可她哪里有半点儿当你我是她兄姐的意思?”
安荞被大哥哥用力拉扯着就要往外头走,慌得她心里头通通乱跳,说出来的话也语无伦次,“那个……哎呀!你拉疼了我了!不是,不是!大哥哥!你等等!你急什么!我不喜欢大表哥!”最后一句是嘶吼出来的。吓得骆耀祖手抖了一下儿猛地放开妹妹,险些把安荞又跌了一跤。
“阿荞!女子贞静含蓄为要!你满嘴里说什么呢?什么喜欢不喜欢的?难道你喜欢那七皇子?宁愿给他做妾?你不喜欢大表哥,他哪里不好?你说说,你不喜欢他什么?”
大哥哥这一番质问直气得骆氏安荞眼圈又红起来。她挣脱了绛纱、紫罗的搀扶,拔下头上的玉簪用力就撅断了一根好好儿的簪子。“若是我有半点儿喜欢那七皇子,想要给他做妾,立时就像这簪子一般没有个下场!”
这样毒的誓吓坏了众人。骆耀祖心里头又痛又悔,一把就将妹妹搂进怀中,“傻丫头!发这样的誓做什么!是大哥哥失言了!大哥哥混账!只求妹妹你莫要生气了。七皇子逼迫,我一时也没了主张,这才乱了心神,依着哥哥瞧,大表哥乃真君子,妹妹你与他也不过匆匆见了一面,日后若是相处,你便晓得他的好了。”
安荞倚在哥哥怀中,心里头千般不愿,万般不肯,可哥哥的话已说到了这个份儿上,七皇子如同利剑一般悬在头上,随时都有斩下来的可能,也不怪大哥哥把表哥当成了救命稻草。
“大哥哥,我,我就是不喜欢大表哥的鼻子。”把头埋在大哥哥的怀中,委委屈屈地吐露了这么一句敷衍的假话,安荞的眼泪流出来,瞬间就没进了大哥哥的衣裳里。
骆耀祖的身子僵直了一瞬,安荞伏在他怀中都能感受到他胸腔的震动。“傻丫头!”骆耀祖哈哈大笑起来,愈加搂紧了妹妹。
“鼻子有什么要紧?大表哥的鼻子肉头儿了些,却正正是福相呢!你别瞧着大表哥今年已二十岁了,屋子里连一个通房丫头都没有。上一回哥哥去姑母府中拜访,姑母悄悄地告诉我说,大表哥侍奉姑母极是尽心尽力,又是世子爷,这些年提亲的人都踏破了魏国公府的门槛,只不过姑母未曾应允罢了。”
“嗯。我晓得了。旁人眼中的金龟婿,别人求都求不来,我闲坐绣楼,那金龟就爬到了我脚边儿。”
这句话愈发逗得骆耀祖笑得都岔了气儿,他将妹妹自怀中扶稳,盯着她瞧了又瞧,这才小心翼翼地刮了刮她的鼻子,“这个鬼灵精怪的小丫头!哪儿听来的词儿!你听见哪家的闺秀把未来的夫婿称作什么金龟了?人们都叫贵婿!不过,你这金龟的说法儿却也别致得紧。走,咱们这就到祖母跟前,把你这金龟婿赶紧栓牢了,免得旁人日夜惦念着。”
说着话儿,又要拉着安荞下楼。“大哥哥!且等等说吧。祖母昨夜因父亲将妹妹画的梅花图织成了厚毡悬挂在问梅阁墙上的事儿才气得昏厥过去,今日里四妹妹又名不正言不顺地叫七皇子带走了,若是再把妹妹这些事儿说与了祖母知道,只怕,只怕她老人家受不住。”见大哥哥回头怒瞪着自己,安荞吓得缩了缩脖子。
终究又横下心,索性往后坠,几乎要坐在了地上。“大哥哥,七皇子不是说了给我一年的时间么?咱们从长计议好了。大表哥那儿么,要回到京里,少说也要月余,哥哥你莫要急躁。四哥哥也要回府了。等母亲病好些了,咱们再商议商议。”
一不小心,扑通就坐在了地上,哧地一声儿,裙子里头的衬裤撕裂了开。安荞一张脸腾地就红透了。骆耀祖也愣住了,见妹妹脸涨得通红,也醒悟过来,整张脸竟红得赛过了关公爷,“那,那,我先去瞧瞧祖母,你,你歇着吧,也是,伤还没好利索。”
瞧着大哥哥逃也似的下了绣楼,安荞坐在地上真是哭笑不得。红绡、紫罗早就过来搀扶姑娘了,自椅子上坐稳了,环视众人面上都讪讪的,憋着笑不敢看自己,安荞自嘲地说了一句,“这衬裤忒懂事了些,知晓我不愿意到祖母跟前丢人现眼,又知晓大哥哥是个倔强的,这不么,衬裤一着急,就出了声儿,还真是帮我阻止住了大哥哥。不错,不错。”
丫头们再也憋不住,虽忧心姑娘的前程,到底叫这一句话逗得笑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