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就是豁然开朗的感觉。
她这几日一直在为回京的事苦恼,在襄阳这里,内宅里就只有她与梅子,并着两个孩子和他们的奶娘,非要再算的多点,就是厨房的几位厨娘和丫鬟。
虽说日用起居都要靠自己,日子过得清苦点,但却非常清静。
回了那王府去,单是陈王的妻妾就有数个,再加上将军几位弟弟和姊妹,并着这些弟弟的众位夫人以及她们身边的莺莺燕燕。
单只是想一想,脑袋也要大上一圈。
“聪明人都有福气。”那位赵永烈不过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听在她心里却是破空而来的箭矢一般。
一直想着回避,却忘了聪明人做的可不是回避,而是化解。
她有一双子女,她要让他们一直喊自己为母亲,而非那位远在京中的将军嫡妻,侯府的嫡小姐。
这样想通了,秦怜走起路来轻盈了许多。
在内宅的门口,梅子等的焦灼,一瞧见秦怜走过来就立刻迎了上去。
“夫人,将军在里面,发了半天脾气了。”
“我知道了。”秦怜拍拍她的肩膀,若是将军不来才叫奇怪了,“你去花园里采点桃花吧,前两日不是说要酿几罐桃花酿吗,我还等着喝呢。”
瞧见梅子担忧的表情,秦怜哑然失笑,他是将军么,哪个将军能受得了本该听话的那个人突然不肯听话了。不但不肯听话,还离了队伍,转投了别处。
而做为将军,不但不能将这个逃兵抓回来正法,还得恭喜她。
“好了,你快去吧。”秦怜笑道。
走进屋子里,将军果然冷着脸坐在里面。
秦怜与他见了礼,将军横眉冷对地看了过来。秦怜笑道:“你昨日回来也没说一声,我本来还想着问你,初儿和落儿快要满周岁了,却还只有乳名,他们的大名是你来取还是等着回了京由王爷取呢?”
将军冷着声音说:“由父亲取,这是规矩。”
秦怜倒了杯茶端在手里,在他旁边坐了,低着眉笑道:“初儿和落儿昨日喊了我娘亲呢,落儿越来越活泼了,我瞧着有点像是梅子那副性子,长大了兴许也是位巾帼英雄呢。倒是初儿……”她皱了皱眉头,话头停住了。
将军果然被她的话引了过来:“初儿怎么了?”
“初儿那性子,似乎有些内敛闷吞。昨天若非落儿一直闹他,他是决计不肯讲话的。我本来还以为自己生了个笨儿子,却没想到他为了哄落儿,连着说了一整句话。”
秦怜露出一种又是忧虑无奈又是欢喜幸福的表情,将军突然看得呆了。
秦怜低低地说:“我想他这个样子,大概便是不喜欢说话吧。这可一点也不像我。”
“无妨,母亲曾说我小时候就是这种性子,直到三岁才开口讲话,一开始众人都以为我是个哑子呢。”
将军觉得,以前的秦怜又回来了。他们初见时,柔弱、羞涩的那个姑娘,他心底的怒气不禁消散开了,随即有些后悔,似乎打得重了些,她这脸还肿着。
秦怜奇道:“家里没给请大夫吗?”
“请了。”将军笑起来,似乎还能记得三岁时不肯讲话将周围人急坏了,“不过我一直不肯说,他们也拿我没办法。后来方侧妃生了二弟,他们就不大围着我转了,我这才觉得不妙,开篇就在父亲面前背诵先生教的《论语》,所以京里都传说,陈王府家的大公子三岁不言,开言就能诵孔孟。”
秦怜笑吟吟地听着。
这时,梅子却跑了进来,看了两人一眼,先是呆了呆,才说道:“将军,赵将军请您过去。”
“嗯,知道了。”将军起身往外走,又回头交待说,“我中午时大概就在外宅吃了,不必等我。”
秦怜应了,又喊住他:“将军。”
将军回过头来。
秦怜走向前去,略略犹豫了一下才说:“我打算请个绣娘来,两个孩子这么大了,我也该学着给他们做两件衣服。梅子也十六了,仍然不会做女红,该学学才好。”
将军不置可否:“你看着办吧。”走了几步又补充了一句,“我记得吴柏旺家的是从宫里放出来的绣娘,记不太清了,似乎是这个名字。他是军中的百人将。你去问问曾管家,他或许知道。”
他有些不安地转过身:“你那脸,擦点药膏上去。”说完就匆匆走了。
秦怜不由微微一笑。
梅子一直大气不敢出一下,眼睛瞪得圆溜溜的。
“将军他,他没发脾气?”
梅子简直不可相信。将军在旁人口中是位儒将,可是她自小跟在将军身边,知道他性子急躁,发脾气的时候简直山崩地裂。
秦怜摇摇头:“倒是你,不是说要拜师学兵法吗?怎么就走了呢?”
梅子嗔了她一眼:“你这脸肿的厉害,我去拿药膏给你。”
秦怜也知道脸上大概不好,可是夏侯介那里什么也没说,她也不敢妄然跟他要点消肿的药,回来又要给动了肝火的将军消火气,一直就忍着。
她伸手碰了一下,果然火辣辣地疼。
梅子拿了一小盒药膏出来,挑了一点出来慢慢搽匀,忍不住抱怨起来:“将军也真是的,下手这么重。还好只是肿起来,这要是……”她住了嘴没再接下去。
秦怜却并没有在意,她从前的生活可不是这些养在深闺里的少女能知道的。虽然梅子努力不让自己养在深闺,可到底还是女流之辈。
梅子仔细地用药膏将秦怜的半边脸都盖住了,这才停下来,又仔细看了看,将盒子盖好。
“将军发了那么大的脾气,就只你还敢留在那。夫人,你就不怕将军吗?”
梅子很好奇,将军那一巴掌重重拍下去,若换了自己,只怕吓也吓死了。可当时秦怜却一声不吭,反倒起身行了跪拜礼。
秦怜笑道:“将军看重先生,不会因为我拜师的事情恼怒。但若是我不拜下去,难保先生会与将军心生罅隙。我想着将军当时是在气头上,说的话也未免赌气的成分多些。我拜下去时将军也没阻拦,而是受了,那就是并不反对我拜师的事呀。”
夏侯十二可是说的明明白白的,若是秦怜不拜师,夏侯介便不再做他王府的幕僚了。不是将军的幕僚,而是王府。
秦怜的笑意淡了些,心下有些嘲弄。他那一巴掌多半只是觉得自己面子上过不去吧,觉得打了自己能让他的面子平整些。
梅子收掉盒子,嘟哝说:“早知道我就不去巴巴地求赵永烈了。”
“你这丫头。”
秦怜失笑,她刚才就在想,这位赵将军分明在悠闲地与军事下棋聊天,怎么会突然找将军有事呢,原来是梅子搞的鬼。
梅子正预备说些什么,却听到外面有人喊道:“秦夫人。”
秦怜立即听出来,这是将军府的管家增管事,忙将他让了进来。
曾管事后面跟了个妇人,大约四十上下,眉目低垂着,但却似乎并不紧张。
秦怜微微有些诧异。
没等秦怜问什么,曾管事就直接说道:“秦夫人,将军说您这里需要一位绣娘。刚好前几日吴柏旺来求过我,他媳妇想着出去做点活计。吴柏旺家的本家姓霍,她在宫里呆了二十几年,后来眼睛不好了,才求了恩准出来,她手艺极好,据说宫里的娘娘们都极爱她做的活计,听她说要出来,都是万分不舍的。”
那位妇人从后面走出来,朝着秦怜行了半礼。
秦怜连个妾室都称不上,她的确是该行半礼。
曾管事脸色却不好看起来,提醒她说:“秦夫人是公子和小姐的母亲。”
那妇人反应也是迅速,笑道:“糊涂了糊涂了,还只当秦夫人是位没出阁的姑娘呢,我刚生了淳哥的那会儿,可没秦夫人这么好看。”
她笑着屈膝行礼。
随后她又朝着梅子笑道,“梅姑娘几日不见了,昨日还听我家里那口子说梅姑娘真是个女中豪杰,一身功夫比他可好多了。”
果然是从宫里出来的,单看这举止仪度就把孙妈妈和常妈妈比下去了。
秦怜拉住她:“行了,您可还得做我的女红师傅呢,不必这么有礼。还有啊,你可别夸梅子功夫好,不然这丫头更不想拿针了。”
几个人笑了起来,梅子却是脸一红,瞪了秦怜一眼。
曾管事瞧着,眼中有了些满意之色。随即便告辞离去。
秦怜将他送出门:“真是麻烦曾管事了。”
这位曾管事是跟在将军身边的老人了,将军府的大小事宜都归他管着。秦怜可不想将他得罪了。
曾管事在院子里停了下来,打量了这间小院子一番,突然说:“秦夫人,你这里的下人都哪里去了?”
秦怜怔了怔,没想到他会这样问,便说:“我这里只有我与梅子两个人住着。两个孩子住在前头的敛苑,都有奶妈照顾。我这里也没什么事情,就没留下人。”
曾管事皱着眉说:“这怎么行,眼看就到抓周礼了,你又要去夏侯先生那里又要学女红,总得有人管管那些琐事。我去喊了人牙子过来,到时候你挑几个丫头留下来伺候。公子和小姐那里也需要几个下人,光有奶妈可不行,万一有个疏忽就是罪过。”
秦怜有些奇怪,病着的那大半年里,这院子里也没有下人,不是也过来了?那时候初儿和落儿也比现在更需要人照顾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