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歌这话可真是没道理,将军根本就不认识她,何来的要赐什么毒酒给她?且她本就想错了,这酒不是将军给的,而是皇上给的,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将军此番,竟替皇上背了这个黑锅,算来倒也真是冤枉。但在梅子眼里,他此番也根本鸣不得冤。
梅子听见照歌的声音,就在门口停了下来。
只听得照歌接着说道:“昨日夫人离去后不久,将军便来了内宅,那时将军一身酒味儿,走路也不怎么利落了。我惦念着夫人,一直没有睡着,听到声音就以为是夫人回来了,便往夫人房间去查看。”
说到这里,她突然有一些迟疑,顿了片刻方才继续说下去,略略有些难为情的形状,“哪知我才一进去,将军……将军就将我……”梅子在门口听着她呼吸有些紊乱,心下不由一紧,听着她又说,“将军将我一下子抱起来,随后就……”
照歌声音渐低,终于难以启齿。但听着的几个人可都明白了,将军竟迫她行了那种事情。
梅子更是心下一颤,一时间五味陈杂,实在不知道该做何种心情。
照歌平复了半日,才又说起来:“将军当时醉酒醉的厉害,怕是将我当成了秦夫人。我自来听说将军不近女色,除却将军夫人和秦夫人,再没有过其他女人,且关系到襄阳守卫,素来会将那些刻意接近的女子彻查一番,以毒酒相赐。是以襄阳城在将军治下固若金汤,连着几个奸细探子都少见得紧。如今发生了这种事,将军定然不会放过我,但我本家姓谢,虽是朱婆婆引来的,却仍算的是来历不明,我想着将军怕是该给我杯毒酒了,却哪承想,我坐在桌子边上等了一夜,等来的却是秦夫人身亡之事。”
梅子心里抖了几下,什么连着奸细探子都少见,哪里是因为什么将军严于律己、不近女色呀,分明是吴国积弱,不肯出兵罢了,不但不肯出兵,索性连着探子也省了。不过近来怕是会有兵事,征西军取了个征西的名字,怕是该名副其实一番了。
照歌说道:“我想着,定然是将军将毒酒送错了地方,这酒分明是给我的,与秦夫人哪有半点关系。”
石公公说道:“也许将军以为秦夫人故意将你留下本就是打了这个算盘,是以心下愤慨,便赐死秦夫人了。你本就生的貌美,我可不知道哪家的夫人若是没有其他想法会单纯留下个美貌的婢女。”
照歌一惊,急急道:“当日秦夫人留下我,不过是看我沈氏可怜,又加上我绣功不错,她缺几个置办小公子和小姐抓周礼衣裳的人,与我这身皮囊可没什么关系呀。”
她这么一惊之下,终于落了几滴眼泪,先前一直忍着不哭,咬着唇的倔强模样着实令人心疼,这会儿落泪便是梨花带雨,更是姣美无限。
“我本也是清白人家的女儿,卖身已是迫不得已,如今却又……却又……”
感念起自己的身世来。
梅子听着,便有些同情起她来,先前自己不喜她,也不过是因为照歌那张脸实在有些狐媚的倾向。
但她随即又皱了眉,将军既与她有了肌肤之亲,又没有将她杀了,可是要留着做什么?
石公公显然比梅子想得多些,冷声问道:“你既说将军这毒酒本是赐与你的,却又说不出个令人信服的缘由,可叫我怎么相信你?你本就是将军府的下人,将军要了你做通房侍妾完全说得过去,此事也与秦夫人没半点关联。我见过许多王公之家,可从来没听说过不过是宠幸了个婢女便需得要了她的命这般事情。”
照歌一时无言。
有些时候,演技差什么的也不甚要紧,要紧的是口才需得好,或是口才不好也可以用演技稍稍弥补一番,可是这位照歌却是演技和口才都十分看不得,怕是就算去糊弄初儿和落儿也不能。
但照歌此番却也是因此得福了,若是她果真貌美又有一身奸细的本领,怕是石公公不会轻饶了她。
此番她虽是也有些神神秘秘,显得心事重重,但石公公却并未如何为难于她,只着她跪着讯问毒酒的缘故。
一时,刚才那两个丫头便过来喊她:“梅姑娘,秦夫人的妆容已画好了。”
梅子本来站在门外,照歌并没有瞧见她,听到这一句猛然回头,脸上犹带着几分泪痕,却把眼泪惊了回去,泪痕里边还藏着些许慌乱,梅子一向厌恶她,此时知道她与将军之事,兴许会拔刀将她砍死了。
瞧了照歌那张脸孔,梅子的确有些厌恶,却也没说什么,转身回去照料秦怜的事。
秦怜端正坐在椅子上,穿戴都整整齐齐,若非那身寿衣实在显得古怪,梅子该当以为秦怜醒了过来,正朝着自己温温和和地笑道:“你那牡丹可绣的如何了,可是说好一个月之内学会的。”
梅子心下一酸,虽已知道秦怜是在假死,但此刻看着她这等模样,心下仍是不禁难过。若非她从中牵线,秦怜此时怕是已嫁了个老实巴交的小农,生下一双孩子,夫君孩子热炕头的小日子过得十分幸福呢,何至于要到这将军府来担惊受怕,等他日回了王府,更是令人压抑惊怖。
“梅姑娘,那边已经收拾好了,抱了秦夫人过去吧。”
“去哪里?”梅子抬头诧异地问。
“去灵堂呀。虽说本该是有个仪式的,但方才庄姑姑吩咐过,这里是夏侯先生的居所,先生此时在休息,不许我们打搅了他。是以这仪式就省了,直接由梅姑娘抱过去便可。”
梅子点点头,这两个可比朱婆子带来的那几个强多了,明秋几人虽也算是可以,但毕竟没经过什么训练,到底差了许多。
她一面走一面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梅姑娘的话,奴婢锦瑟,这一个是暖玉。”
梅子扑哧笑出声,她记得这个暖玉是会梳头的,虽然相貌并不是如何出众,但却皮肤细腻,且生的细眉和润,果然如同枚暖玉一般。
被梅子这么一笑,暖玉的脸顿时红了起来,一旁锦瑟打趣道:“这两个字可是太子爷送你的,所谓温香暖玉抱满怀,却不知将来是哪个得了这个便宜。”
暖玉啐了她一口:“才出了宫几日就胡乱说起来了,真是口无遮拦,梅姑娘可还在呢。”
锦瑟轻笑:“那便是梅姑娘不在就可以随意说咯?”
暖玉不去理她,只与梅子说:“姑娘,天也不早了,先送秦夫人过去吧。”
梅子便依言背了秦怜去霜梅阁,果然见这边已是结了白帐燃了青炉,正堂的一概用具都被挪了出去,改作了灵堂,最中央悬挂了一张青帆,底下置了张床榻。梅子将秦怜安置在踏上,取了张帕子将她的脸蒙起来。
外头日头渐渐起来,已是天光大亮,看这情状,她怕是走不开了。便唤了锦瑟说:“你去看看石公公那里怎么样了,问一问那个照歌到底做了些什么事情,值得将军会赐毒酒给她。”
锦瑟答应着去了,梅子便跪坐在床榻一侧,周身的人来来往往安排些事情,她却只望着秦怜发呆。
发呆这等文雅的事本不是梅子可做的,不过呆了片刻,却是吴柏旺家的带了明秋几个过来,吴柏旺家的见着梅子,总算是松了口气,却再瞧见旁边穿着寿衣的秦怜,顿时变了脸色,紧走几步上前,伸了手却又不敢将帕子揭开,只抖着嗓子问:“这可是怎么了?昨日还好好的,不过一夜未见,可怎么变成这样了?”
她身后的明秋几人也都是一副戚戚然的模样。
妄说是她们,便是梅子不知道的时候,反应可比这更强烈多了。
她皱了皱眉,本不是擅长撒谎的人,这会儿要与她们说起秦怜假死之事,实在说不出口。吴柏旺家的却只当她是伤心,便搂了她抱在怀里说道:“这样也好,一了百了,省得将来更加难过。”
明秋本来默立一旁,看着这满屋子的肃杀之色,心里不免戚戚焉,她扑通一下跪在地上,低声说:“梅姑娘,也许秦夫人的死与照歌有关。”
梅子一惊,抬起头看她。
吴柏旺家的迅速在屋子里一扫,低声斥责说:“这话可不许胡说。”
但明秋虽来这里不过两三日,所显露的本性却是十分稳妥可信,吴柏旺家的也不禁起了疑,她断不会莫名其妙地说这句话。
这屋子里如今都是石公公带来的人,反倒比别处安静些,梅子便也不避开,直接问她:“你可有什么根据?”她本就对照歌的话有些疑惑,这会儿又有明秋这么说,心下更是想知道此事。
明秋说道:“昨日将军将你和小公子小姐带走,我便跟着过去,见你们被带到寒园,那里人多,我也只好停下来,在外头站了一会儿,正好看见照歌从一侧的小路上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