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叔锁好了库房的门,便急匆匆走了。
做事情最怕的就是个急字,一旦急了,就很容易给人看出端倪,若是平时便风风火火地性子还好,但换做是个慢性子,就很容易被人察觉到了。曾叔平日里虽不是个慢性子,但也是不温不火的模样,这番急匆匆地离开,连着梅子都多看了他几眼,疑惑的问:“曾叔突然怎么了?”
随即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悄悄凑到秦怜边上:“夫人,那盒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刚才曾叔在没好仔细询问,你现在悄悄告诉我。”
秦怜早想到她会来问,立即便说:“是一盒子名贵的首饰,我只瞧了一眼,虽然没看多仔细,但样样都是精品。我怕若是少了什么被将军怪责,就赶紧合上交给曾叔了。”
照歌抬眼看了秦怜一眼,却没有说话。反倒是梅子对她很不喜,看到她抬眼觑向秦怜,就很不高兴地斥责说:“自古尊卑有别,主子在侧,万没有说可以对着主子翻白眼的。你若是想仗着自己颇有几分姿色就妄图坏了礼节,我定然先将你打出去。”
照歌被她劈头盖脸地一阵斥责,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眼睛里顿时渗出许多雾气出来,忙忙低下头,但依旧是媚眼含波,微侧着的脸颊上细腻柔嫩得似要滴出些含着玫瑰味儿的清露来。
梅子见了,更是不喜。她嗔怪地扯了扯秦怜:“你怎么留下了这么个丫头呢?”
“好了,你别总针对她。美貌总是天生的,她也没办法。不过,照歌的绣活可是做的很好,回去拿给你瞧瞧。”秦怜劝解说。
其实在她看来照歌身上也是疑点重重,连她自己都是有点防备的,梅子又是个见不得些许不干净事情的性子,自然不会喜欢照歌。
见秦怜也帮着照歌,梅子将佩刀猛力一挥,佩刀发出一阵清鸣,照歌脸色惨白地往后退了一步,还以为梅子生气之下会将她砍了。
但她显然是以自己之心度梅子的,梅子是个莽撞人不假,却并非一个会随便要了谁的命或是伤到谁的人,若非如此,今日明秋受伤她也不会对将军颇有怨言了。
果然,梅子随手挥了挥刀,冷然高傲地看了照歌一眼,就扬长而去了。
看见照歌吓成这样,秦怜轻笑出声:“你也别怪她,这孩子还是个小孩心性。等你以后知道了,就不会害怕了。她呀,也就是嘴上的厉害。”
“是。”照歌应着,但听声音就知道她底气不足,显然根本就不相信秦怜的话。
秦怜笑了笑,也不管她,自行往前走。
她心底却不由地想着那只黑木匣子里的东西,盒盖一开她就看得清楚,那是一叠信件,最上面的封皮上一个显眼的大字“密”,底下一个朱红的印鉴,上面是“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篆字。
这几个字,先生曾详实的讲过,是传国玉玺上所刻。据先生所说,大晋朝建国时,并没有得到传国玉玺,开国的皇帝自欺欺人地刻了数方八字印玺,聊以自慰。于是,大晋朝皇帝的玺印也是这八个篆字。
从皇宫来的消息,可不是秦怜能看的,所以她当机立断将盒子扣上了。
她本以为是曾管事故意放在这里,又借着挑东西的名义将她带到库房里来,这也就可以解释将军为何要装作大发雷霆将屋子里的一应器具都砸烂了。
可是,那盒子上一层灰尘,看起来久未清理过,看曾管事脸上的疑惑不解也不像是假装,他随后匆忙离开也证实了他并不知道这盒子的事情。
秦怜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起来。她顿住步子,与照歌交代了声“你先回去吧,若是梅子问起来,就说我去了先生那里。”
随后,她就从小路绕过去,进了夏侯介的院子。
早上离开时先生看起来很疲惫,不过才过了将将半个时辰的功夫,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在休息。
秦怜推开院门进去,看到夏侯十二在院子里坐着,正拿着把剑擦拭。听到响动,他头也没抬,便说:“先生休息了,您请回吧。”
下意识地往屋子里望了望,隔着窗子上的厚厚窗纱,自是什么也看不到。
她站着没动,院子里的燕子掌开的甚好,将这孤零零的冷清地方衬了些朝气出来。秦怜以往一直不怎么瞧得上这株长了树般大的燕子掌,今日却觉得,这种不易死的东西,真是甚好。
夏侯十二终于抬了眼瞧瞧她:“原来是秦夫人,今天的课已经上完了,你且回去吧。”
这漫不经心的语气。
秦怜知道夏侯十二是气自己不听他劝告了,果然是跟在先生身边的人,连着这几分脾气都极相似。
“十二,可是上京有什么消息?”秦怜很直接地问道。
她本不该说这样的话,如若是换作旁人,她定然不会这般容易就问出口,若是换作将军,她定然绕上几百个圈子旁敲侧击。可是夏侯介回护她良多,使得秦怜自觉不该在这件事上也讲求这些所谓的谋略。
前一世里,师父便一直教导她,这世上之人,算上自己的师父一起,与他们相处都需要些谋略,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心底下都需得有个大致的规划。
譬如那位来求先生的卢氏和小卢氏,说的话便没有半分谋略,先是倨傲已令人不耐,后又以亲戚关系相胁,是没有谋略的典型。
但先生如此回护于他,本无可报,就只好在这种心意上回复一两分了。
夏侯十二剑一抬搭在了她脖子边上,冷声说:“你早晚都要死了,不如现在就让我杀了你,也好过将来心下难过。”
剑身上寒芒闪过,秦怜只觉无语问青天。夏侯十二这么个冷冰冰的人,竟也会讲笑话了。
“先生不会无缘无故送个断匕首给我,你十二平时也不是多话的人,再加上马玉恩军师半路拦住我讲了一番话,将军又莫名其妙地发了一通火气。我想着,上京是不是发生了些什么事情?”她拨开夏侯十二的剑,坐到青石凳上,以手托着下巴,歪着头看着院子里的几棵树并着几盆花木。
“我今日在库房里看到了一盒皇上的密信。”话音才落,秦怜就明显看到夏侯十二的剑似乎抖了一下。
夏侯十二功夫如何,她并不十分了解,但若说一个惯常用剑的人会拿不稳剑,这便如一个魔法师没法控制周身的魔法元素一般,实在不该。
秦怜坐直了看夏侯十二:“那叠信装在一个黑木匣子里,盒子上一层灰尘,看来是久未有人碰过了。可是曾叔却说他从来没有在库房里看到过这样东西。”
夏侯十二将剑慢慢收回来,又拾起软布轻轻擦拭。
他这把剑锃亮有光,妄说脏东西,就连半点灰尘也没有。
秦怜若有所思地说:“我看的很真切,那封信上的朱红大印,便是‘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篆字。”她的声音里透出些探寻的味道,“我看那叠信的厚度,大概有个十几封信的样子,可是盒盖上那层灰尘却又表明,这信已有些时日了。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又是怎么放到库房里去的。或是,是谁想让我和梅子看见它。”
夏侯十二擦剑的动作似乎有一瞬的停顿,随即,他漫不经心地说:“也许根本不是给你看的。”
“那一日将军特特将我屋子里的东西打碎了,不是给我看的,可还……”她突然顿住。
去到库房里的,还有照歌。
在秦怜那个院子里,她与梅子都是不怎么学而有术的,若是要去库房挑选可以摆放的物件,唯一能带上的人就是照歌。
秦怜手心里有些寒意,她搓了搓手,都三月的天了,竟还有些凉气。
朱婆子领了下人来时她就觉得有些奇怪,一个手指纤细白嫩的眉目姣好的姑娘,一看便是没做过什么活计的,竟会卖身将军府来做下人。将军府的人,必定都是仔细查过的来历清白之人,曾管事万没有将个不知来历的人弄来。他当时既然没有反对,也没有对照歌的姓氏表示什么,那就是说,他其实知道一些事情。
想到这里,秦怜突然悟了,曾管事的意思必定是将军的意思,这位将军,可不像初见时表现的那么拙劣呀。
她不由有些悲哀地说:“十二,我也是先生的学生,夏侯秦氏,不若就与你一般做个先生的贴身丫鬟吧。”
夏侯十二怪异地看了看她:“那初儿和落儿可也归了先生来教养?”
秦怜叹道:“你就只会说些风凉话。”
夏侯十二没搭理她。
养病时或许还没什么,如今既是不打算逃走,要带着儿女去上京的王府,这些风凉话早晚要听的,现在由他说总好过将来由王府里的人说。
屋门突然吱呀开了,秦怜和夏侯十二一并望过去,夏侯介披了件外袍斜倚在门边上,嘴角含笑地说:“他不只会说风凉话,他恐怕也知道那盒子信件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