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再来时,心情已好转了许多,笑嘻嘻地亲自抱着初儿递给秦怜。
“娘亲。”落儿挤了过来。
秦怜将两个都抱住,放在身边的软榻上,拿着眼睛看了梅子一眼,笑着说:“我刚才与吴嫂子商量了,你以后要抽出半天的时间学习绣牡丹。若是这牡丹绣的比不得你的刀法精纯,便去与赵将军说一声,将你贴身的那把刀收回去。”
“啊!”梅子被秦怜笑盈盈几句话惊得大骇,她立即拿手将佩在腰间的刀一挡,随即讪讪放开了,“夫人就会拿我逗趣。”
秦怜却道:“以前我不知道,只以为你是将军收下的女儿,如今才说是拜过祖宗的,那可就是王府里的小姐。既然是王府里的小姐,便该有个小姐的模样,却也不是说你学刀法如何。将军夫人未出阁时不也曾舞刀弄枪,是个女中豪杰吗?只是这教训下人的事,自然有下边人来管,哪用得着你亲自动手。”她轻声笑起来,“何况你也说了,学武艺是要带兵上战场的,战场还没去过,却用在这种地方,未免有些屈才了。”
梅子愣愣的,却只听到了那句关于将军夫人的话,问道:“夫人你不反对我习武?”
秦怜好笑地看着她:“我几时反对过?”
“你以前明明是不愿的。”
“我不是不愿。”秦怜正色说,“只是你终归是个女人,就算你做了女将军,也终归要嫁人相夫教子,做些女人家要做的事。所以我才要你学些女红厨艺。而且你其实本来就心灵手巧,我教的那些糕点做的都比我好了,我想着,你学不会女红多半不是手笨,而是静不下心来。”
自然是静不下心来的。任是谁心里装了自己名义的父亲,期盼着能与他沙场上并肩而战,也都没办法静下心来了。
秦怜先时不知道梅子的心意,只以为她是因为爱重习武,心态便也与那些武夫一般,瞧不上这些精致的事。
梅子脸上显出些惭愧,却立刻掩饰住了。她不在意地甩甩手说:“女人又怎么样,终究我这样一个身份,将来嫁人将军也会给一些嫁妆,也会有丫鬟下人厨子,并不需要我自己去做事,只要将他们管好就行了。”
“若是管不好呢?”秦怜笑着说,“你知道什么样的料子贵一些,什么样的绣花漂亮一些,什么样的食材好一些,什么样的丫头需要打压,什么样的丫头需要提拔?你立上再好的规矩,表现的再怎么凶悍被人惧怕,这些东西不懂,被底下人欺了骗了,恐怕你都还蒙在鼓里。”
“而且——”她话锋一转,“你是王府的小姐,将军又宠你,将来嫁的自然也是哪个士族之家或者是哪位将军,你少不得要与那些夫人小姐们聚在一起。到时候可没人会与你谈论兵器身手,那些话题多半都是穿着打扮,或是哪位小姐出了新的刺绣花样,谁家夫人的衣衫颜色配的刚好。你可说说,你到时候要怎么接下她们的话,难不成你只能坐在那里喝茶?我想呀,没有几次那些心高气傲的女人就不愿意再理睬你了,若她们不理睬你,回去再说上几句什么,你可想想,你的夫君是不是会受到牵连呢?”
“这——”梅子讷讷的说不出话来。
她觉得,秦怜的话都在理上,可是却好像哪里错了,但要反驳却又找不出话来。
是呢,女人内宅里要做的事,可远不比男人们在外面做事简单轻便多少,当初她在王府时,亲眼瞧见了的。
看到梅子脸色有异,吴柏旺家的扯了扯秦怜,担心她的话说重了。
秦怜扑哧一笑:“好了,不过说你两句,这就受不住啦?”她推了推身边的初儿,“快喊声姐姐,不然姐姐可生气了呢。”
初儿看了梅子一眼,犹豫了一下,小声地喊了句:“姐姐。”
梅子不怎么乐意:“明明是姑姑,喊姑姑。”
初儿瞅着自家娘亲,难道喊错了?
秦怜敲了梅子一下,笑骂道:“这算什么辈分,以前被你糊弄了,现在还想糊弄过去?还有呀,不许再叫我夫人,要叫……”她突然顿住,愣了愣,本还想着逗她喊声娘亲,可算起来在王府里的那个才是梅子的嫡母,她不过是将军身边的人而已。
摇了摇头:“便叫秦夫人吧,省得又节外生枝。”一时间,连开玩笑的心绪也没有了。
梅子顿时明白过来,握住了秦怜的手。
梅子从小拿兵器,手掌上多是茧子,一点也没有女孩子柔荑的盈润光滑。
不过,这双手却很有力温暖。
秦怜望着她,心下的些微惆怅一晃而逝,好歹梅子还是真心当她是个亲人的。
唔,还有一双乖巧的儿女。
初儿和落儿在她身边拱了拱,秦怜心情便立刻好了起来。
厨房的小丫头过来问膳食,青杏与她讲了,秦怜却在里头问道:“我记得有个丫头是擅厨艺的,是哪个?”
便有个黄裳的女孩行了礼:“夫人,奴婢是明秋。”
秦怜点点头,眸子清亮,是个清明的人。又见她身上干净整齐,不像其他几个那么萎靡不振,便问:“你没被梅子罚?”
梅子瞧了她一眼:“我瞧着她很顺眼,又是烧菜的,快中午了,若是罚了她可就不能干活了。”
秦怜笑了起来,摇摇头。
与明秋说:“以后厨房的事你跟着点,将各人的习惯、忌口都记下。再记清楚厨房的用料、做法,使了多少人,花费了多少时间。总之你用点心,将这些事都仔细记住。”
“是。”她立刻跟了那厨房的小丫头走了。
秦怜瞧了瞧剩下那几个丫头的可怜相,“只顾着说梅子了,却把她们忘了。”
五个人一同上前来给秦怜行礼。
秦怜看着她们发鬓有些杂乱,衣衫上也有些印子,料想是被梅子用鞭子打了。
那骑马的鞭子,又粗又硬,军中的汉子被一鞭子拍下去也会受不住,何况这些才十多岁的小姑娘。
责怪地看了梅子一眼,梅子被秦怜教训了一番,原就有些心虚,这会儿更是低下头去不敢看她。
梅子与秦怜一向关系很好,她长到这么大,鲜少有人真心管护她,是以心里将秦怜当自己的长辈看待。既有了这份心思,少不得声势上就弱了。
吴柏旺家的有心帮着梅子,忙过去看看那几个丫头,数落着:“小姐这是心里有气呢,又是头一日,少不得要立立威,可是她哪里经过这些,这威立的过头了。”回身瞪着梅子,“还不去取药膏来给她们,都被你打成这样了。”
梅子嘟囔了一句:“不过轻轻拍了几下而已。”还是去取了药来。
拿药时,她忍不住就往秦怜脸上看去。秦怜清晨才被将军打了,虽然抹了药,却也不能好这么快。于是顺便将秦怜要擦的消炎去肿的药也拿了来。
秦怜见吴柏旺家的训斥梅子,果然笑着说:“吴嫂子,梅子一向有分寸,料想这几个孩子身上也只是疼,没流血。”
梅子怏怏将一罐药塞给吴柏旺家的,说:“嫂子不信我,也该信任我的武艺啊,我既然只是训一训她们,肯定不会让她们伤的厉害了。府里就这几个丫鬟,可比我金贵多了,我怎么敢下重手。”
“就你会说话。”吴柏旺家的也不是真心骂她,笑着将药给了几个姑娘,“去隔壁的屋子,那是你们小姐的地方,她既打了你们,就去闹腾她的地方去。”
几个人纷纷笑起来,都说不敢。
吴柏旺家的悄声说:“这几个丫头都不错,看着挺伶俐的。”
又说了几句,照歌和清露从里间出来了,照歌手里还拿着几张纸,满满的写了字。
她们刚才去商量初儿和落儿的衣裳,想是有了结果。
清露笑道:“这些东西都是你想出来的,还是你来说。”
照歌便道:“我一个人可想不出来。”却也不推辞,拿了张纸给秦怜,与她讲起来,“四月初八时就快立夏了,天气暖和起来,该做几件清爽的衣裳。小孩子肤嫩,又是贴身的,我想着该用蚕丝织的料子,像双宫绸就很好,可是养蚕抽丝的多是在江南一带为好,清露姐便说,该用精梳的细纱才对,我就想起来以前见过的一种料子,叫做平绸,却是用棉花纺线织的,摸起来极为柔软舒服。这料子也不难找,一般的店里都卖。”
她又拿了几张图出来:“我粗粗画了几笔,大致是些双锁、蕙兰、文竹这样的吉祥物件。还有我自作主张,想着做两件袍子出来,用相近的颜色缀上天女散花曲,肯定非常精致漂亮。”
她细细地讲,秦怜便略略点点头。
分明是个口才甚好的姑娘呀。
秦怜的神色黯了几分,无论有什么想法,只要别打她这双儿女的主意就好。
梅子听得好奇:“这天女散花曲是什么?听着像是个曲子,怎么缀到袍子上去啊?”
秦怜和吴柏旺家的都笑起来:“你刚才可错过好东西了。”
却卖起关子来,并不告诉梅子。
梅子撇撇嘴:“你那什么兰啊竹的可不行,到时候来的都是将军哪个耐烦见那么文气的东西。换些虎啊鹰啊还行。前几****瞧见赵永烈养了只金雕,虽然看着还小,但却很威猛,绣一只不错。”
秦怜啼笑皆非:“给初儿用还行,落儿可是个女孩,自然要淑女文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