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眼尖的也不止陆芳菲一个。素容早看到了,陆芳兰顺着陆芳菲的视线也发现了,心里不由得一沉。正想着要想什么办法晃过去,陆芳菲的请教便已找上门来。
“方才六姐姐说什么南珠,芳菲驽钝,真是对这些物件不甚了解。听闻五姐姐最爱此物,故而少不得要请教五姐姐一番,现在素言耳上那一对,是不是南珠啊?”
霎时间,陆芳兰只觉得手脚冰凉。不用转头她现在也能猜得到,她那祖母的脸色,必是十分的难看。
这世间,豁达到能容忍奴才被他人收买的主子本就不多,祖母偏还是最小气的那一类。所以,她的奴才可以笨,也可以不中用,但是一定不能不忠心。
就算素言是自小跟着老太太身边的,就算自己是老太太的孙女儿也是一样。
是不是南珠,对素言有没有疑心,祖母心里应该早有分晓。不管自己说实话也好,假话也罢,祖母心中那个定论早就有了,不管她们做什么,都只会加深祖母对那个定论的肯定。
陆芳兰越想便越觉得绝望,她先前还怨陆芳蕻傻,其实她也不见得比人家高明到哪去。她们光想着怎么收买人,怎么挖好陷阱让陆芳菲跳进去,焉知今日的种种,不是人家“姜太公钓鱼”,只等愿者上钩的?
事情有了急转弯,但见三位小姐神色各不相同。一个疑惑不解,搞不懂其中深意的,是陆芳蕻;一个面带笑容,眼里却没有一丝温度的,是陆芳菲;而最后那个,忽而站不稳了,要丫鬟红棉死命扶着的,便是自觉回天乏术的陆芳兰。
而那素言早就连跪都跪不住,直瘫坐在了地上。那对惹祸的耳坠子还摇在耳垂上,她的脸确实比那两粒珍珠还要惨白。
她的绝望,陆芳菲只当是没看见,等了许久都都不到回应,便又要追问,反被老太太拦下了。
“芳菲,昨儿在你外祖父家,别是没睡好吧?”
没头没尾,忽而插进这么一句,陆芳菲也并不觉得奇怪。她这位祖母啊,最爱做这等看似摸不到头脑,实则意指分明的事情。因马上放开先前和两位堂姐的纠缠,登时就跟没事人似的,老老实实地回答道:“什么都瞒不过祖母,芳菲昨儿是一夜没睡。”
老太太微微地点了点头,然后便向素容一伸手。素容会意,马上把一个钧窑的茶盅送到老太太手上。那茶盅里的水还有些烫,老太太也并不急着喝,只淡淡地说了句,“孝敬长辈纵是好的,也总要想想自己,别累垮了身子,再惹长辈劳心才好。”
“祖母训诫的是,芳菲知错了。”说着,陆芳菲便施施然跪在方才素容悄悄放在地上的一个软垫上,“芳菲必定会好好注意,不让祖母分神惦记才是。”
素容的伶俐,老太太早就清楚。陆芳菲的机灵,老太太这也算是头回见,不免要有些惊讶,但又带着些许欣慰。便轻描淡写地佯作埋怨,“这孩子,还道是长大了、懂事了,怎么还是小孩子的心性儿,那地上凉……既是昨儿没休息好,你且回去好生歇着吧。素容,送七儿回去。”
“是!”素容领命,便和着佩云、簪雨一道扶起陆芳菲,然后引着她们主仆三人,一路出去。
出了门口,里面安安静静的,听不到什么动静,那簪雨早是一头的雾水,一离开老太太的视线,便赶着小声地去问佩云,“姐姐,五小姐和六小姐分明是找事来的,老太太怎么也不管管,就让外面小姐这么出来了……”
她话没说完就被佩云捂住了嘴,然后才想起,前面的那一个人是素容,这才宽了心松了手,咬着牙嘴唇微微合动,回答了一句最要紧的,“老太太真要训斥哪位少爷、小姐的时候,从不留旁人在旁边。何况里面那两个,是我们七小姐的堂姐呢。”
“哦……”簪雨这才恍然,接着就自己捂住自己的嘴,生怕惊动了老太太,再给自家小姐惹麻烦。
她们一行四个走在回静月轩的路上,除开这一段小插曲,一路都是安静无话。上京微凉的春风拂过,太阳微微西斜,或许是阳光太美好,或许是沿路府中的草叶太青翠。镇国府里的这个下午,让陆芳菲有种不真实的错觉,甚至超过了昨夜在临江侯府见到的那轮圆月。
从此以后,陆家七小姐芳菲在自己祖母面前,便定准了,是一副稳重大方的样子。病疾缠身、柔弱无措的陆芳菲,和困在病榻的那些年,终究是随风而逝,再也回不来了。
设计布局,引两位堂姐自己上钩,何尝不是她亲手给自己断的退路?狡猾也好,恶毒也罢,她只是想好好地活着,守护好属于自己的一切——毕竟,她曾失去的,实在是太多了。
镇国府的小道比扬州别馆更长,蜿蜒曲折,像是永远走不到尽头。抬头时,阳光依旧明媚,湛蓝的天空飘着那些须的几朵白云,也未见比扬州的天多上几分颜色,可陆芳菲就是觉得感慨万千。
是啊,路还长着呢。
守着四个伶俐又不会偷懒的丫鬟,最大的好处,应该就是事事不用自己操心了。那一日陆芳菲不过是去燕熙堂呆了一阵子,回来时,秋儿和歆儿便已先把常用的物什拾掇了出来。
回了京城,陆芳菲也不好再特立独行,也依着府里正常的时辰去燕熙堂早晚请安,对那边的人和事渐渐熟稔;反倒是祖父一直忙着会客,他的居所也不好常常过去,竟是几日都不得见了。及至四月二十四的晚上,才有耕红带人悄悄送来一个箱子,只带人抬到了静月轩门口,还要佩云自己去唤了几个粗使的婆子,才算是把那箱子抬进屋里。
赏了那几个婆子吃酒的钱,连佩云等人也都闪了出去,陆芳菲这才拿着钥匙开了箱子,打开时自己都不免吓了一跳。
除开两套颜色鲜亮的新衣裳,并头面饰物,胭脂水粉等,底下是厚厚的几本是账簿,并一大串黄铜钥匙。其中有个蓝皮线状的本子瞧着不似是账簿,陆芳菲也单单拿出来看了,揭开来的第一张纸,抢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佩云”二字。
这一箱东西,别是和她娘亲的嫁妆有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