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不醒认为自己布下了一个非常漂亮的口袋阵,以一名七星黑铁位阶的山贼大头目于靠近白钢寨的南面为饵,以另一名同样实力大头目镇守于巨石一线天外,赌注来犯者的后路,然后最强的是两翼,两名在白钢寨中实力仅次于东方浩杰的八星黑铁山贼大头目从两翼包抄。
在他想来,此时那几只不知死活的小耗子应该已经落入了白钢寨四大头目的团团包围之中。
事实与张不醒预期的非常接近,但他却想不到自己所安排的那个饵料因为一时的大意,竟让一个连血脉都未曾开启的弓手给意外射杀。
……
华姬丽在准确地判断出后路被截之后,首先想到的自然还是绕道。巨石一线天肯定是不能再进去了,否则被人两头一堵,他们就只能在里头等死。
可是往哪面绕道呢?
她往两边看去,虽然没有高翰德的耳聪目明,但依然可以隐约听见拥有斧之血脉的山贼奔跑时那种无法避免的沉重脚步声。再参考最早时高翰德观察所得的情报,这片区域中的“山贼砍柴者”分布很有规律,想来那些家伙也是白钢寨伏击计划中的一部分。
设身处地地站在制定伏击计划的那个家伙的立场上,华姬丽在脑海中模拟出了一幅画面,竟是与张不醒的安排相差无几。
随后她意识到了这儿包围圈唯一的漏洞——被高翰德射杀的“劫道队”大头目!
在张不醒原本的计划中,南面这个方向是最没有问题的,一方面有七星黑铁位阶的大头目堵路,后面更是有整条黑水河为屏障,再往南则干脆就是白钢寨的所在。正常人在包围之中,首先想到的自然是趋吉避凶,往安全的方向突围。所以他放心地只在这个方向上安排了大头目一人,而将其余人手都安排在了两翼的包围上面。
“这边来!”华姬丽招呼由开路转为殿后的高翰德,同时自己率先转身向高忍所在的方向跑去,这时候她才看见其胸口那一大片令人触目惊心的血迹。
高忍此时的神智并不是非常清醒,只是凭着一股毅力在支撑,他甚至没有注意到两个同伴正在往自己的方向跑过来,反而是继续向巨石一线天踉踉跄跄地跑去,差点与华姬丽擦肩而过。
女孩自然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跑错方向,立马一把拉住高忍,同时也顾不得自己三人依然身处险地,随时随地会让好不容易开了个口子的包围圈再次合拢。她举起乌黑的短杖,杖头朝着高忍喷出一蓬星星点点的白光,直接融入其身体之中。
这是急救治疗,虽然不能治愈患者的伤势,却能在短时间内缓解伤痛,恢复一定的活力。
高忍在被急救治疗的白光照射之后,黯淡的眼神立刻明亮了些许,然后有些茫然地看着华姬丽一把把自己拽往相反的方向。
痛!
他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在痛,尤其是华姬丽拽着的那条胳膊,女孩没有时间帮他检查伤势,自然也不知道他的两条胳膊已经被震断,还扯着他急速奔跑。
高忍忍不住闷哼了一声,事实上他更想大吼几声以发泄一下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但是他知道现在不是时候,只能忍着。
华姬丽听见他的闷哼声,也不回头,而是仓促地安慰到,“坚持一会儿,等我们逃出去之后,我再帮你治疗。”
剧痛让高忍更加清醒,于是光靠自己就能跟上女孩的脚步,继续没头没脑地向着南面跑去,只见不远处的白钢寨在视野中渐渐地放大。由于跑得太快,不停地牵扯伤口,而急救治疗的效果又相当有限,跑出几步之后,他又一次口喷鲜血。但他这回却是一声不吭,生怕分散了华姬丽的注意力。
两侧的林间此时已经不止是能听见山贼们沉重的脚步声,甚至已经可以看见隐隐绰绰的人影在树丛间逼近。再跑几步,左侧的人影变得清晰起来,领头的山贼挥舞着一柄布满雾状白点的长柄战斧,赫然是另一个“劫道队”的大头目。
华姬丽目测了一下双方的距离和速度,然后拉着高忍稍微修正了一下奔跑的路线,往偏西的方向跑去。
高翰德不愧为弓之血脉的拥有者,本来是在最后面的一个,转眼间却已经追上了前面的同伴,打算再一次扑前去开路。
“你还有余力是吗!去把那段木头捡起来带上!”奔跑中的华姬丽手指向之前被高翰德射杀的那名山贼大头目砍柴的位置,一段三尺长的原木横躺在地面上。
高翰德虽然不太明白女孩的意思,但还是决定无条件地服从,可以说三个人在这段时间的并肩作战中养成了良好的默契和信任,他知道华姬丽此举必然有其用意,而不会是单纯地给自己找事做。
他立刻转头去拾取那根原木。
尽管“山贼砍柴者”们选来作为柴火的多为木质疏松的杂木,重量都比较轻,但是一段三尺长的原木至少也有三十斤以上,对于高翰德偏瘦的身板来说还是很有分量的,立刻把他的奔跑速度给限制下来了,竟成了三人中最慢的一个。
“这么重!这玩意儿究竟有啥用?”高翰德忍不住说出了心中的疑问。
前面华姬丽拉着身负重伤的高忍已经渐渐跑远,自然是听不见他的问题,也没有精力为他详细解答。
继续向着南面跑出几十米远,原本应该最快的高翰德反而落在了最后,气喘吁吁地追着前面的两个同伴。随着跑动的距离加长,他只觉得自己已经喘不过气来了,胸闷、头晕、想要呕吐,这是体力到了极限的征兆。
按理说他的体能不至于那么差,连续翻山越岭跑个几十里路都不成问题。然而弓之血脉毕竟不是斧之血脉那般拥有力量加成,反而下肢力量是他的短板,负重奔跑就成了非常辛苦的一件事,几十米的距离就几乎让他脱力。
眼看着身后的敌人渐渐追近,有一名山贼喽啰甚至远远地向他抛出一柄飞斧来。好在身为弓手,他对于远程攻击的理解远胜于抛斧的山贼,自然是轻松地躲过了这一击,但身体和精神上的疲劳还是加剧了,让他几乎想要放弃。
放下原木,轻松上阵,他就能顺利逃出生天;反之则会被三十斤的分量拖累,最终被山贼们追上,被十几把斧头剁成肉糜。
高翰德的心中充满了纠结。
他之所以还在坚持,是因为高忍说过的那句话,“一旦退缩一次,以后必然还会退缩第二次、第三次,最终成为一种习惯。当退缩成为习惯时,我们便丧失了报仇甚至面对其他困难的勇气。”
尽管他比较迟钝,但也看得出来,高忍说这话时,华姬丽那对美眸中所流露出的异样光彩,暗含着崇拜、爱慕与信赖。身为一个男人,他也希望什么时候女孩能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既然如此,此时此刻他必须坚持,而且这是华姬丽亲自交代的任务,更应该做好来。
想通了此节,他已经发软的双腿似乎又拥有了力量,竟是加快了前进的步伐。至于上臂部分,弓手对于臂力的要求一点都不逊于剑之血脉和斧之血脉,三十斤的原木对他而言算不得什么。
这种来自于精神上的力量终究是虚幻的,随着体力的持续消耗,高翰德的脚步不知不觉中又慢了下来,好不容易保持住的距离再次被山贼们追近。
十米、九米、八米……五米、四米、三米……
那名追得最近的山贼大头目手中的长柄战斧几乎已经快要够得着高翰德的后背,或许奋力一掷也同样能击杀他,只是谁也不习惯把自己的本命武器拿来乱丢而已。
高翰德这时候已经不再去想什么求生或者博取女孩青睐的问题,他的体内流淌着弓之血脉的血液,同样也流淌着男人无畏与不屈的热血,既然已经坚持到这会儿了,他就没打算要放弃。
这时候,华姬丽透过最后几排林木已经能清晰地看到山下的黑水河奔腾西去,她兴奋地回头对着殿后的同伴大喊,“翰德加油啊!我们马上逃出去了!”
“啊~~~”已经跑得头昏眼花的高翰德闻言精神再度一振,扯开嗓子大吼着再次加速,竟是再度将身后的追兵拉远了一些。
此时他注意到山势已经开始向下走,而自己的前方恰好没有什么树木阻挡,难得的灵机一动,他把手中的原木向前一抛。
原木顺着地势向下滚动,虽然不快,但好歹可以让他省些力气。
高翰德一边追着原木继续前行,一边摘下背后的短猎弓,搭箭挽弓,脚下不停地转身往后射了一箭。
他的这一箭并没有明确的目标,纯粹是出于发泄的心态,但是对于身后的山贼追兵们却带来了不小的压力。一路追到这里,这些山贼都知道他们的敌人只有三个,一个剑之血脉的男孩已经负伤,一个杖之血脉的女孩没有攻击力,而眼前这个拥有弓之血脉的少年却是射杀了一位大头目的“高手”!
错误的判断让他们对于高翰德的箭非常警惕,几乎是在他出手的瞬间,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减速以便做出闪避动作。
这支羽箭最终斜斜地射入地面,但是却成功地帮高翰德将追兵们又拉开了一段距离。
原木顺着山势向下又滚了十几米,终于被一棵大树挡住,高翰德轻松地追上去重新将原木抱起,此时哪怕他跑得再慢,也能稳稳地在抵达黑水河之前保持与身后敌人的距离。
高翰德这边暂时没有问题了,高忍那边的问题却大了……
华姬丽拉着男孩跑了两里多路,此时眼见就要逃出生天了,在等待高翰德追上来的同时,她自然也是要关心一下高忍的伤势,却发现男孩两眼的瞳孔已经放大,两眼早已失去了焦距。按理说这样的情况早该陷入昏厥,可是也不知道高忍是如何跟着一路跑到黑水河畔的。
“高忍!高忍!你还好吗?回答我!”女孩大声地呼喊着。
高忍却无法回答,他早已神志不清。本已经因为负伤呕血而失学过多,长距离奔跑之后又令血液向下走,导致大脑供血更加不足,所以这会儿基本上已经没有了思考的能力,只是凭借深层意识里的那份坚持,才坚持到了这里。
当华姬丽在黑水河边停下了脚步之后,他便像个雕像一般木木地站着;当华姬丽轻轻地推了他一下,他便像一截朽木一般直挺挺地倒下。
意识到事态严重的华姬丽趁着高翰德离河边还有一段距离,迅速地对高忍进行简单的治疗,就算没办法马上让他康复,也要防止情况进一步恶化。
不一会儿,在一大群山贼的尾随下,高翰德终于抱着那根原木来到了河边。
华姬丽一边搀扶着终于陷入昏迷状态的高忍,一边向黑水河冲了下去,“翰德过来,和我们一起抱着原木跳下去!”
高翰德此时此刻终于明白女孩让他带上那截原木的用意,也明白女孩选择南面作为他们逃生方向的用意。
是的,他们的活路未必就是原路返回。从原路突围,就算他们侥幸能脱出重围,恐怕也很难摆脱白钢寨山贼的追击,毕竟这片山林是人家的地盘。
真正的活路便是黑水河的下游——斜阳镇。
斜阳镇作为方圆百里之内最大的一个镇子,虽然依然没有能够和白钢寨抗衡的武装力量,但白钢寨的山贼也不可能堂而皇之地追杀他们三人到那里去,况且他们在速度上也已经追来不及。
白钢寨是有一条摆渡的小船没错,,但是等到张不醒知道此事然后进行新一轮的指挥调度,恐怕高家庄的三人已经顺水漂出十几里远,只要随便找一个地方登岸,便能顺利地甩掉追兵,重获自由。
而且三人也确实需要回斜阳镇一趟了,一来是进行必要的补给,二来则是重锻武器。
高翰德打从内心佩服华姬丽的急智与大局观,今天这件事,若是打从一开始就按照她的建议暂时退缩,也不至于如此狼狈。
不过话说回来,今天这次出击虽然历经艰险,但也不能说完全没有收获,至少对于高翰德来说,这是他值得纪念的一天!
想到这里,他面带笑容地抱着原木扑进了湍急的黑水河。
在他们身后,近二十名白钢寨山贼终于追到河边,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三个人抱着一根原木随着湍急的黑水河一路西去。
高翰德累得跟条狗似的,吐着舌头趴在原木上,一边还得帮华姬丽拉着已经完全不省人事的高忍。
华姬丽一手扒着原木的另一端,一边检查着高忍身上的伤势,脸色越来越凝重。
高忍胸腔里的脏器几乎全部被震伤,生理机能大幅下降,此时虽然是夏日,但若是长时间浸泡在冰凉的河水里,还是会支撑不下去。而且他的伤势也不能拖下去了,至少在半天之内必须找一个干净舒适的地方安顿下来,好好地进行救治。而在白钢寨周边五十里的范围内,只有斜阳镇具备这样的条件,若是依靠步行前往斜阳镇,时间上肯定来不及。
还是依靠黑水河这条免费的交通工具,华姬丽瞬间做出了决断。
以眼前湍急的水流速度,只要不出意外,三个钟头就能将他们带到斜阳镇旁边,就算靠近斜阳镇的下游水流较缓,时间也不会超过四个钟头,只要在这段时间内护住高忍的心脉,时间上还是来得及的。
她转头望向疲累不堪的高翰德,满怀歉意地问到,“你体力还行吗?如果可以的话,还要再让你辛苦一段时间。”
高翰德虽然身体已经累得不行,但是精神上依旧处于亢奋状态,加上女孩有求于己,更是忙不迭地表示自己没有问题,“我还好,有什么事你尽管说,我一定做到!”
华姬丽看得出他的话有水分,但她也相信高翰德能够为了这个承诺而调动所有的潜力,便不再客气,“接下来我要全力守护高忍,就麻烦你控制一下我们漂流的路线,小心不要撞上礁石。”
载着三个人的这段原木在奔流的河水中载浮载沉,时而在河心遇到一个小漩涡打个转,时而在转角处擦着岸边的礁石发出沉闷的碰撞声。说实话,高家庄的少年们水性都不怎么样,要在这么湍急的水流里抱紧原木兼且照顾同伴已是相当不易,再要要求高翰德控制好原木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但是他咬咬牙还是答应了下来。
华姬丽在水里泡得有些苍白的脸色突然泛起一抹酡红,不过两个男孩都没有注意到,高忍依然处于昏迷的状态,而高翰德已经开始专注于控制原木的前进方向。女孩一只手从水底下伸出来,握着一条粉红色的腰带,这是从贴身的衣物里抽出来的。
她拿这条腰带将自己和高忍牢牢地捆在原木上,因为接下来她将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稳定两人的身体,只能借助外力来固定身体。做完这件事之后,她将自己的短杖另一头塞入高忍冰冷的手心里。
一蓬炫目的星光从短杖上爆发出来,扩散成一层薄薄的白色光膜,将两人包覆起来。
一旁的高翰德被吓了一跳,差点松开抱紧原木的手。他转过头来,只看见华姬丽双目紧闭,那一整片的白光映照着她的粉脸,仿如神性的光辉。他一时间看得有些痴了,直到原木又一次被水中的漩涡带着转了一个圈之后才清醒过来,赶紧认真地控制原木漂流的方向。
秘术——生命共享!
这是华姬丽自己通过杖之血脉的基础治疗能力而领悟出来的秘术,并没有任何治疗能力,也不受血脉位阶影响,但是能够让自己与受术者在短时间内共享彼此的生命力。
在两人共享生命的同时,肉体上的痛苦也是共同承担的。也就是说,此时的高忍双臂尽断,内腹受创,失血过多昏迷不醒,这些症状固然并未出现在华姬丽的身上,但是她却感同身受了。
那种排山倒海的疼痛瞬间席卷而来,女孩痛苦地呻吟了一声,原本因为施展“生命共享”而显得宁静祥和的脸因为痛苦而忍不住皱起了那一对细长的柳眉,泪水紧接着滑落,迅速地与黑水河融为一体。
这种非人的苦痛让华姬丽几乎想要放弃继续施展“生命共享”,但是想到这是能够让高忍坚持到斜阳镇的唯一办法,她只得咬着牙忍受下来。
有那么一刻她觉得自己真的很伟大,为了心上人愿意承受如此的苦痛折磨,但很快便意识到这种想法是何等的可耻。作为杖之血脉的拥有者,目前她并未拥有攻击的能力,只能默默地在相对安全的后方承担起医护的工作,基本没有受伤的可能。
此时此刻,她只是在感觉上与高忍共同承担了这些苦痛,便如此的难以忍受,而高忍却是实打实地经受了如此多的伤害。再往回溯,过往的历次战斗中,高忍也是不止一次地负伤,但是却从未有过一句抱怨的话语,只是长时间地忍受伤痛的折磨,坚持到每一战的结束,直到伙伴们都回到安全的区域才接受治疗。
再回忆起刚才自己拉着高忍的断臂奔行了足足两里地,他居然一声不吭地坚持了下来,这才是真正属于男人的坚毅与伟大!
女孩只觉得心坎无由地传来一阵阵的纠痛,仿佛有一双手紧紧地握住了她的心脏,那是曾经只在故事里才听过的心痛的感觉,相比于这种发自内心的这种悲痛,此刻肉体上所正在经受的疼痛都算不得什么了。
“能够感同身受地体会你的苦痛,真好!”她的脸再度恢复了宁静祥和,“不管你我私底下的关系是什么,仅仅是作为同伴这一点,今后我都会努力的!努力地为你减少伤痛!努力地与你分担压力与责任!”
剧痛终究使得华姬丽昏迷了过去,而“生命共享”却在她深层意识的坚持下仍在持续。
那条搭载着高忍和他的同伴们的原木也在不时地打个旋地继续向着下游漂去,在奔流的河水中显得微不足道,似乎随时都有可能被湍急的黑水河所吞噬,就如同高忍的生命那般朝不保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