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里确实坐着一位盛装女人,安然坐着,举手投足之间大家之气尽显。女人大约二十五六的样子,盘着缀金簪的宝髻,妆容精致,锦衣华服,珠光宝气。
夙昕才一进门,女人就站了起来,含笑道:“是夙昕吧?”
“你是……”她印象中完全没有这样一号人物啊。
“我是李锦裘的妻**氏。”宫氏秀眉微抬,盈盈一笑,两只手轻轻搭在了一起。
她急忙笑着迎了上去,“原来是嫂子。”
宫氏顺势握住了夙昕的手:“上回你进家门时,赶巧我出门与姐妹们聚会,错过了。这会儿见着了妹妹,比我想的更灵慧呢。”
“让嫂嫂久等,是夙昕的不是了。”
宫氏笑着轻声道:“听苏府丫头说你昨日去了郊外,我想你一定累了,便没让她打扰你。反正我这时间也不金贵,等等也无妨。”
她拉着宫氏坐下,道:“有什么事派人过来就行了,怎么还亲自跑了来?”
宫氏低头不语,半响道:“今日我来是想请妹妹过府一趟。没什么特别的事儿,就是想让你去家里待待,把家里人都认一认,今日公公也在家。”
此话一出,夙昕了然,上次并未见到锦兰之父,想必回家听了妻儿的话想见一见她。
“我去换身衣裳,咱就过去。”夙昕爽利答应着。
……
她特意换了身较郑重的衣裳,到了一看,几位穿的都是便服。
宫氏似是看出了她的囧意,笑着解释道:“我平时也不是如此盛装的,不过是因为第一次上门寻你,为了给苏府留下一个印象。”说白了,就是为了夙昕的面子和将来。
夙昕感激地看了宫氏一眼,在宫氏的指引下一一相认。锦兰的父亲李围是个身子微微发福的中年男人,脸上总是一副笑模样,倒是有几分像那含笑存善的弥来佛祖。
亲切之下反倒让事先有所准备的夙昕不大适应。好在这样的亲友是最容易心贴心的,几句话过后便熟稔随意许多。
“夙昕在宫中都做些什么?”李老爷虽然这样问,但夙昕知道他也是在问锦兰。
“我一般是伺候太后的茶事,我走后,便交予了锦兰负责。”
李老爷高兴地笑了两声:“这样好的差事着实不错,兰儿能跟你一样能干就好了。”
“出宫前,我特意将制茶的手艺传给了锦兰,我想她现在一定如鱼得水呢。”她笑着说了一句,试图让两位老人放心。
李老爷点点头,不再提起,招呼夙昕吃菜。
席上还有两个她不认识的,宫氏介绍下,得知另外两位均是李锦裘的妾侍。
宫氏在介绍俩人时举止得体大方,丝毫无丝毫妒意与不满,甚至于连一点不快都察觉不到。这倒叫夙昕有些诧异:嫂子是气量宏大到真心不在意,还是刻意幻化的假象?
宫氏注意到了夙昕的神色,对她抿嘴一笑。夙昕更是有点摸不着头脑。
席间李家人并没有刻意对她进行照顾,夙昕只举得更自在更惬意,几人的关系也在渐渐拉近。不过,两个妾侍则是恭敬非常,甚至比那桌边负责布菜的丫鬟还厉害。
娄氏伸出手想要去夹稍远的莲子杏仁玉米闹,眼瞅着两只筷子上的玉米杏仁跟着她收回的手洒了一路,众人还未有什么反应,她自己竟先低低惊叫一声,满面通红地低下了头。
“想吃什么让丫鬟给你夹,怎么还自个动手。”宫氏笑笑,并未苛责。李老爷和夫人均装作未见。李锦裘看了一眼也就罢了,亦并未多说什么。
并未有谁责怪,娄氏却嘀嗒嘀嗒落了泪儿。
宫氏并未让娄氏退下,反而让丫鬟把那盘菜端到了其近前。
夙昕正挨在宫氏旁边,宫氏此刻扭过头瞧着夙昕一笑:“妹妹别见怪。”
她只得笑着摇摇头。
按说这样的场合,妾侍可不参与的。但大概是为了与夙昕见上一面,特意叫了过来。这样的饭席她们不适应才会如此吧?她这样想。
饭后,宫氏单独拉着她去了侧厅,神秘道:“兰儿写的信我也看了,跟婆婆商量过后决定跟你说说,老爷和锦裘也同意了。”
她微微一怔,有些不明白:“说什么?”什么事要这么兴师动众地全家参与?
“席上的娄氏和周氏你也看到了,可有什么想法?”宫氏看着她,慢慢问道。
她忍不住摇了摇头,“是她们性子本如此吗?”
“非也。”宫氏站了起来,“哪个女子生来就那般胆小?难道她出嫁之前在家里也如此?”
是了,那个娄氏在出嫁前想必也是家里的宝吧。哪家父母不疼人。
“可是……”她皱着眉,想说的话还说出口,被宫氏接了下去:“可是我不像个没事找事的正室,她们为何那般胆小?”
夙昕吐吐舌头。
“妾,如仆一般。”宫氏盯着她,一字一句咬得清清楚楚。
她皱皱眉,心中虽有不快却未发作。因为她知道,李家一家人是真心对她好。
宫氏又走回来坐在她的身边,软言道:“妹妹,这就是妾的身份,上面压着一个正妻。没有强力的娘家,没有夫君的宠爱,没有长辈的疼惜,就什么都没了。”
宫氏的话字字插进她的心里,让她不得不开始面对,心下有了一丝苍凉。这个事实,她怎会不知?她要想一辈子活得自在,究竟是有多难!?
“我说过,妹妹是个灵慧的,嫂子一说你便会懂。”宫氏的语气放柔,“嫂子的话固然不好接受,却是真真正正要妹妹晓得的。”
“妹妹明白。”宫氏的好心好意她怎可拒绝?
“锦兰在信里提了一笔,婆婆便放在了心上特意跟我说了。我们几个女人都看得通透,妹妹怎么会不知?”宫氏笑着拂了她耳畔的碎发,“定是你自个给自个下了绊子,不愿意妥协。”
在宫氏的手接触到她秀发之时,她的泪水就忍不住溢了出来。宫氏像一个年长的姐姐,甚至像一个母亲一般担起了这个点醒她的责任。怎能叫她不感动?不仅仅是宫氏,还有李夫人,李老爷,李锦裘……
泪水更加凶猛。
宫氏轻叹一声,坐在一旁等着她哭够。
她许久没有哭过了,进宫前夜苦苦哀求无果,她便未在哭泣过哀求过谁。今日在李家,痛痛快快哭了一顿。
半响,夙昕才止住了泪水,抽抽嗒嗒道:“让嫂子惹哭了!你可得好好哄哄我。”
宫氏啼笑皆非:“要怎么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