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渐源向前移了一点,打开双手搁在澡盆上:“帮我擦背。”叶清茹心里头对他的那股厌恶再次升起,瞪圆了眼睛道:“奴婢是伺候少夫人的!”杨渐源维持着那个姿势,动也不动:“现在帮我擦背,明日你可以休息。”他的头脑很清醒了,才懂得跟叶清茹开出这样的条件。
叶清茹果然不再多话,绕到他背后,挽起衣袖。她不怎么用力,像害怕把他弄疼了似的。本着非礼勿视的原则,她紧闭双眼,完全凭一双手摸索。摞到手臂上段的衣袖忽然翻下落到了水中,叶清茹忙收回手,绞着衣袖试图将它拧干。杨渐源转过身来,拉住她的衣袖,双手帮她拧干。“将我的衣物拿进来。”杨渐源伸手挑起丝巾,叶清茹赶紧跑了出去。她一只手捧着衣物,从屏风后方伸进来。杨渐源无奈地笑了声。
待他穿好了衣服,叶清茹走进去要将洗澡水舀进水桶要提出去,杨渐源叫住她道:“放着吧,你如何提得动?”
“提得动的。”叶清茹回答。
“那就提吧,别忘了将此处都收拾干净。”此言一出口,叶清茹的脑子里满满是“后悔”两个字。杨渐源潇洒地走出房门。没有时间抱怨了,叶清茹一面往水桶里舀水,一面痛骂自己怎么那么蠢呢。
阳光从窗口照进来,正打在叶清茹的身上,起初还忍得,过了不到半个时辰,叶清茹热得受不了,只好起床。打水擦了个身,清清爽爽的,才到东院去。小蕊坐在凉亭里吹风,看见她,问:“少爷不是吩咐,今日让你休息吗?你倒来了。”
“我那地方太热,实在睡不下去。”叶清茹走进凉亭:“今日怎得这样悠闲?”
小蕊把面前的蜜饯推了推,示意她坐下来吃:“不知道谁家夫人约少夫人游玩去了,少夫人只带了香雪她们,兴许要傍晚才回来。”小蕊偷偷凑到她耳边:“昨夜少爷何时回来的?怎么我们都不晓得?他既回来了,为何又不回寝室里去?”
“我也不知道时辰,总之很晚了。少爷喝得醉醺醺的,让人在厨房里烧水,把我给惊醒了。他说时辰太晚,怕打扰夫人歇息才不回寝室的。”
小蕊耸耸肩,叶清茹的回答出乎意料的无聊:“这样么?可惜了夫人今日出门早,我们知道少爷在书房的时候,夫人已经走了。少爷后来也走了,两个人竟没见着面呢。又不知这回少爷要隔多少日才能回来。”
叶清茹不知道杨渐源再一次回来是什么时候,反正那之后叶清茹第一次见到他,是八天后。杨渐源的书房位置很好,前面是一片空地仅有一个棚架,这个季节正是植物最茂盛的时候,藤蔓密密麻麻爬满棚架,书房背面是一个池塘,从书房的窗户看出去,对面墙角下张着圆圆的荷叶,令人分外感觉凉爽。中午的时候,几个婢女常偷躲在这里午休。
今天叶清茹因为事耽误了,来得较晚,到达书房的时候,几个姐妹都已经铺了席子入睡。叶清茹悄悄走过穿过她们躺的地方,到屋子角落里取出一张席子,好位子都已经被人占了,她只好选在最靠外面的地方。又觉得此处吹不到风,不够凉快,她拖着席子跑到另一面墙的窗户下,虽然这里正对着门。
杨渐源一踏进房间,首先看到的是躺在正对面的叶清茹,背对着他,但他能够通过身材判断。其次他才发觉,右手边的房间里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人。杨渐源苦笑,向对面的叶清茹走去:“清茹。”怕惊醒了其他人,他刻意把声音放低,导致叶清茹对他的声音没有一点反应。杨渐源蹲下,拍拍她的手臂。
刚刚睡踏实的叶清茹懊恼地睁眼瞪着他,转瞬即收起那要杀人的眼神,杨渐源是主人,她可得罪不起来。叶清茹将声音放得柔柔的,问:“少爷,有何吩咐?”
“去十一娘那里取点冰炭。”十一娘是府里的一个仆妇,专管府里冬天灯油、木炭、冰炭等事物。存储冰炭的地下室离书房很近,就在池塘对面。
“冰炭?”这个季节,还没有热到需要冰炭降暑的程度吧?如果他想要吃冰,也该问厨房去要而不是问十一娘去要啊。叶清茹随便找了个借口:“这个时候,恐怕十一娘不在吧。”
杨渐源道:“我刚刚来的路上正好遇见了她,她去帮二夫人取冰。你现在过去,还来得及。”既然刚好遇见,干嘛不直接叫她送过来?叶清茹心里头抱怨,不得不爬起来,将席子卷到墙根下。
叶清茹站在十一娘屋子的外面,不见十一娘人。过了一会儿,从隔壁屋里走出来一个男人,是厨房的杂役,一个中年妇女紧随其后。杂役看到了叶清茹,笑了下算打过招呼就离去了,叶清茹走向十一娘:“十一娘,少爷让我问你要些冰炭。”
“好、好。”她瞧瞧叶清茹空空如也的两只手:“你也不带个盆来。我这里正好没有了,你现在赶快回去拿个,我在这儿等你。”叶清茹一转身,十一娘又叫:“等等、等等。”叶清茹正等着她交代别的什么,十一娘却向自己的屋子走去,在屋子门口向她招手:“过来。我看少爷不是叫你拿冰来的,你进来自己看看吧。”
叶清茹一头雾水,跟她走进屋子,十一娘就开始翻箱倒柜,找出一条她自己觉得还算干净漂亮的围裳,递给叶清茹:“明天给我还回来,记得洗干净了还。你们这些小姑娘,真不叫人省心。”
围裳放到她手里,叶清茹才有所发觉,使劲扭头看背后,什么都看不到。十一娘从另一个柜子里拿出一包崭新的白布放在桌上,走到她背后,把裙子拽到前面给她看,果然浅黄裙子上,烙了两滴血印。被少爷看见了——叶清茹后发得感到尴尬。
梅夫人两个月没有来月事,大家纷纷猜测她怀孕了。消息传到二夫人那里,二夫人喜不自禁地延请郎中到府上为她诊断。诊断结果没有辜负二夫人的期许,梅夫人确实怀上了杨家血脉。二夫人立刻派人去禁军通知杨渐源,要求他当晚一定会来。
派去的仆人告知杨渐源这一喜讯时,杨渐源还觉得难以置信,回到家中,听二夫人眉飞色舞地为他描述今日郎中为梅夫人诊脉的情形,杨渐源的内心终于确信。无论对梅夫人、对他还是对二夫人来说,没有能比这更好的消息了。杨渐源从小就被伯父寄予厚望,不仅要维持门楣光耀,还要为杨家开枝散叶,他所承担的压力不可谓不大。
美貌华贵的二夫人,此时也卸下了贵妇人的面具,说话谈笑,与一般人家即将成为祖母的妇女别无二致。唯一被排除在这喜庆气氛之外的,是大夫人。不过,兴许只是在二夫人欣喜若狂的对比下,她的情绪太趋于平淡。
出于梅夫人体质虚弱的考虑,郎中建议夫妇俩暂时不要同居。杨渐源还没作出反应,二夫人连连称是,迅速吩咐人去另外给杨渐源整理出一间房,又说要聘几个懂得保养之道、经验丰富的女医来照料梅夫人,怕她们这些年少的婢女伺候不周,同时开始考虑聘请乳母的事了。
跟二夫人商量完各项琐事,已经到了子时。二夫人怕梅夫人辛苦,提前让她回去了。杨渐源一个人走到寝室外,香雪忽然将他拦在门口:“二夫人说,少爷不能睡在夫人这里呢。”她指了指另一个方向:“屋子打扫好了,少爷请歇息。”脸上颇有些幸灾乐祸的神色。
杨渐源苦笑:“以后我要改口喊你香雪姐姐了,你们如今都比我得意呢。”
“少爷客气了,奴婢惶恐。”说是惶恐,哪里有半点惶恐的样子?受到梅夫人和二夫人情绪感染,香雪现在兴奋得不得了,她一个时辰前就跟着梅夫人回来了,可激动得就是睡不着觉,不然现在也不会站在这里。也难怪,香雪是所有婢女里跟随梅夫人最久的,感情也最深厚,梅夫人的喜事,她比梅夫人还高兴几分。
杨渐源也不知道自己该去的房间在哪里,顺着香雪指的方向走了一会儿,看见前方的寝室传出灯光,杨渐源便提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