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清茹不曾考虑过自己的归宿,她听天由命地等待着,只要今日丰衣足食,往后的事她不去想太多。她只是偶尔想想被杨渐源带走的那几个孩子,想想他们什么时候能团聚。如今的生活状态她算满意,尽管被禁止外出,对于本来就不爱出门的她来说影响有限,自力更生她没本事,再嫁她做不出来,这样牺牲有限的自由换取朝廷衣食无忧的供养她觉得挺好。至于元莲,她现在对这种应该根本没有感触。
现在于靖的意思,她应该为得到这样的生活环境付出点什么。在叶清茹提心吊胆的时候,襄王对她没有半点兴趣,不管是因为襄王不喜欢女人还是因为她的魅力不够吸引不了襄王,她都宁愿永远不要引起襄王的注意。但在这么多年之后,突然告诉她她应该去侍奉襄王,更让她难以理解和接受。
于靖观察着她的脸色,似乎有疑虑:“京城内外盯着襄王妃的名位的女人不知几多,叶姑娘竟然不是欢天喜地地庆贺这个消息,颇让人费解。”
“襄王妃?”叶清茹凄然笑了一下,她并非苦相的人,这种笑容与她明媚的容颜极不相称,不仅有损她的容光,还有几分滑稽,“其实王爷若有意,不必如此大费周章还劳动于将军,王爷召我,我有拒绝的余地吗?妾身也不是十六七岁天真无知的少女,岂敢奢望王妃的尊荣?”这种当已经上过一次,不会再上。沦落到这一步,她全无地位与名誉可言,也应该学会不去计较了。她所固执地守护的,只是杨渐源妻子的身份,哪怕不被世人所认可,她是杨渐源实际上的夫人,而一旦她再失身于别的男人,她还敢再自称是杨渐源的夫人吗?
“我该不该称赞你有自知之明?”于靖毫不掩饰的挖苦让叶清茹盯着他的眼神立刻戒备起来,内心愤怒而悲伤,叶清茹不知道自己是否将这种情绪写在了脸上,但自己都惊诧,居然能忍住不哭。于靖继续说:“不过,你错看了王爷。王爷不会纳妾,他对王妃是从一而终,对你也会一样。我虽不能理解王爷是如何作出这种决定——娶一个做过小妾有儿有女的女人为正妃,还要对他人的女儿视如己出,我一定做不到——部下没有立场干涉王爷的私事,既然追随王爷,只要是王爷决定的事,我只有尽力为王爷去达成。”
哪怕他说的全是实话,此刻叶清茹也觉得他讨厌透顶。看见她面露厌恶之色,于靖停顿了一会儿,语气轻缓地说:“你可想清楚,对你和元莲而言,还会有更好的归宿?”叶清茹奇怪地瞟了他一眼,方才恶语伤人,现在又亲切和善似乎在为她作打算。
没有他想象中的容易,究竟是他这个说客太不称职,还是他错估了叶清茹的脾性?叶清茹很敏感,亦有几分傲气,经历了这么多事尚且如此,说明她本性相当执拗,于靖难以想象这种个性的她当初会甘愿跟随有家有室的杨渐源,是她真的有那么爱那个人,还是生存困境真的可以逼得一个人把一切原则放弃?
元莲哭哭啼啼地跑进来,把破了皮的小手给母亲看。叶清茹握住她的小手,从未想过要改嫁,亦从未想过会有人甘愿娶她。襄王品貌出众,年岁相当,地位崇高,能得到他的青睐岂不是莫大的光荣?只是襄王再好,不是她心中的那个人:“于将军替我谢过襄王殿下的美意,妾身配不上王爷。”
于靖惊讶道:“为何?”他当然不希望叶清茹同意,但是他从未寄希望于叶清茹的拒绝。即便他清楚叶清茹不是趋炎附势之人,但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换作任何女子,都不会放过的吧。叶清茹局促地撇过头,于靖离开凳子绕到她面前,“叶姑娘,即便拒绝,请务必给我一个理由,让我能回复王爷。”
叶清茹黯然垂着眼帘:“我若许了王爷,将来我的丈夫孩子回京,我该如何相见?”
“回京?”于靖不屑地笑笑,“叶姑娘未免太看不起皇帝和王爷了。杨渐源,是嘉政皇帝的大将,恐怕没有机会再回到这里了。”叶清茹慌乱地瞥过他,不知在担心什么:“比起王爷,你想等的杨渐源,值得等吗?”
“不是,我不是为了等他。”叶清茹否认,抬头坚决地望着于靖道:“女不二嫁,即便世人不认可我,我自己也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我丈夫尚存,我们未曾离婚,我岂可改适他人?”这一生最傻的事莫过于被杨渐源一次一次欺骗还执迷不悟地对他抱存幻想,哪怕杨渐源曾经给她旖旎的梦,他的决绝足以使叶清茹清醒。不敢说对他看得多清楚,是对他已经灰了心。
于靖狐疑地望着叶清茹,她那一丝心虚未能逃过于靖的眼睛:“仅仅为此?”叶清茹默然垂首,她说不上什么理由,若要直截了当地说她不愿意嫁给襄王,似乎又难以说出口。犹豫不定,这是她此刻的心情。于靖精明地问:“还是你推脱的借口?”
叶清茹沉吟,忽然从嘴边发出一声闷笑:“我为何推脱?于将军若是我,会对在兵荒马乱的时候抛弃你的人抱有怀念吗?”
他不是叶清茹,自然不可能明白。但有一句话叫做“将心比心”,假定把自己放在叶清茹的位置上,他恨不得把杨渐源碎尸万段,如果说叶清茹对他还存有爱意,才令人不可思议。于靖看着在帐幔下玩耍的元莲:“元莲现在不懂事,待她长大一些,总会明白自己的身世。你会告诉她,她是被父亲抛弃的孩子吗?既然王爷说,要接纳你们母女,我也不便多说。他会将元莲当作自己的亲生女儿,王爷的为人你总是信得过的,他是言出必行的人。”于靖说得很诚恳,诚恳到令叶清茹震惊。
“于将军——口才真好。”句句戳到她的痛处,字字落到她的心底。因为曾经有一个幸福和睦的家庭,因为父母的教育,也可能因为叶清茹的天性中对家庭和亲情的渴慕,她比寻常人更重视家庭和亲情。最可怜的莫过于元莲,自她来到这个世上就没有享受过天伦之乐,没有感受过父亲的关爱,甚至不知道父亲为何物。或许因为元莲太小,又没有同龄的朋友,她从来没有问过与父亲有关的任何问题。可是总有一天,她会问的,那时,该如何回答呢?“多谢于将军,如此为我母女着想。”
于靖尴尬地笑了下:“我是为王爷,也为元莲——谁叫她是我的干女儿呢?”于靖是个很负责任的人,既然在李三娘主持下他认下了这个义女,就一定会好好帮助照顾她。现在他有自己的妻儿而繁忙起来,从前一个人的时候,时常想象等元莲长到要嫁人的年纪,要如何如何给她挑选夫婿。不过夫人薛氏对他的这个义女不甚喜爱,于靖在家里也就没怎么提起,究其原因是因为这个义女有一个年轻貌美、独守空闺的母亲。虽然疼爱元莲,于靖从未想到,有一天他敬重的王爷会和这个年幼的孩子成为父女。
城外的慈心庵在战争中遭到破坏,前两年刚刚翻新过,此时叶清茹看到的慈心庵,比嘉政时期崭新,但却怎样看,都少了几分远离尘嚣的脱俗气息。襄王来到京城多年,却极少外出游玩,自然不知道城外还有慈心庵这么一片地方,并无什么奇秀风景,只要脱离了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公务,走到哪里都觉得空气格外清新。
襄王正打量四周,叶清茹挎着篮子抱着元莲已经朝一条石头铺就的的小路走去,小娥急急跟上,襄王正迈步过去,站在路口的叶清茹转身道:“不,你们都不要过去。请殿下,在此等候,若觉累了,不妨到庵堂中歇歇。等我祭拜完,自会去庵堂会合。”
本想跟随过去的襄王一愣,他猜想是不方便让自己跟去,便道:“那我便在庵堂等你,但你一个人不方便,还是让小娥同去吧。”
叶清茹看看他,又看看小娥,活动了下发酸的手臂:“这……不必了。我有些私密的话,想对爹娘说。”
襄王颔首:“那我们在此等你。”
“怎好让殿下在太阳底下曝晒?”
襄王顿时沉默了。小娥见状,机灵地出声道:“姑娘去拜祭叶家老爷、夫人,殿下去庵堂中歇歇脚,有奴婢在这里等候便好。”两个人都没有意见,叶清茹便向襄王微微躬身行礼,抱紧元莲走向树林,走了一段路,还不忘回头看一眼。襄王停驻在道旁,目送她们直到稀疏的树木后紫色的身影停下,那是叶清茹到达了目的地,正如她所说,叶家的几座坟墓就在树林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