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真答应还是假应承,第二天蕙兰开始和两个哥哥一样在外院习武了。而远在几百里之外的陈思勇自然不知道,自家闺女已经谋划成功,正为将来的自由而奋斗。他此刻身体有些异样,脸上也带了出来。
“当家的,是不是要出恭?”吴镖头见到陈思勇面色通红的模样,上前询问道。
陈思勇有些难堪道,“是!让大家伙先停下,我去去便回。”这一路上他已经停下很多回了,不得不托词吃坏了肚子。陈思勇策马转向道边的林子里,心中感觉十分复杂。
按医生的说法,这辈子是没法再要女人了,可如今这情况……他见四下无人,解开裤子低头看了看,自言自语道,“莫非还有转机?”他又是忐忑,心中又有遮不住的欢喜,脸上的表情真是精彩极了。
说起来,陈思勇也算倒霉。前几年在路上行走时,遇上一伙流民打劫。对付这种非职业对手,当然不用放在心上。没想到,都把流民给赶跑了,他一时大意,被地上一个半死的亡命徒捅坏了命根子。当时血流如注,找个村子临时包扎了下,等回到家时,已经坏死了一大截。姚医生诊断后,说他此生定然无后,当时,他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还好紧接着张氏有喜,让自己存了一线希望。不想天意弄人,自己耽误了行程,张氏失了气血去世,独留下个女孩儿,令所有人都惋惜不尽。
今天他从破庙爬起来后,便发觉身子有些不对劲。那种陌生中带着熟悉的感觉令他忍不住患得患失。所以这一路上,他已经独自“拉肚子”十几趟了。这种私密之事,又无甚把握,还是别让旁人知晓了的好。
约莫十多天后,这一批疲惫的人马终于赶回家中。陈思勇归家后头一件事,便是在外院和父亲密谈,父子俩过了许久方才出来。
不一会儿,姚医生便又进来了。他仔细诊断后,摇了摇头道,“虽则陈当家体力健旺,使身下气血充足,然而,想要有后,却是极难。”
陈思勇见老头还这么说,便挣红了脸道,“这却是为何?难不成如今我的感觉亦是错的?”他觉得姚医生的医术甚是可疑,不然当初都诊断了此生无后,怎么现在自己又有感觉了?这个老头,肯定是个庸医!
老头儿东拉西扯了半天,最后终于捱不过陈思勇的愤怒,只好直接道,“精血停滞外间,难以入宫,如何得孕?”陈思勇一楞,想半天才反应过来,原来人家的意思是——他太短了!姚医生的话把他气了个倒仰,也顾不得父亲在场,陈思勇怒气冲冲便出去了。
见儿子这般难堪,陈老爷子的心里也不好受,他怀着最后一丝希望道,“莫非真个无法了?”
姚医生道,“确无办法。”完了又道,“其实,令郎亦可房事,只是没有后代,不免屈了别家姑娘,不过纳妾倒是可以的。”
陈老太爷听他这么一说,觉得聊胜于无,心里还是高兴了点。他对姚医生深深一揖道,“还请老哥多为犬子担当,小弟教子无妨,贻笑大方了。”
姚医生赶紧扶起陈老太爷道,“您言重了,医者父母心,未能使得陈当家痊愈,我已是惭愧万分。再如此说,老夫真的是无地自容了。”
蕙兰对外院发生的一切都不知道,她静心提笔练字,墨迹上如行云流水般划过。等到做完了一天的功课,正要尽情欢乐时,这才发觉自家老爹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
“爹爹!”蕙兰很惊喜,一头扑到男人怀里笑道:“您回来了?这趟顺利吗?路上有没有歹人?”
陈思勇本来怒气冲天,见一个肉球直扑到自己怀里,忙扶住女儿。见她似乎又胖了些,心下好笑,宠溺地捏捏她脸蛋说道,“很顺利。你脸上的黑印子是什么?”
蕙兰不好意思道,“蹭的墨汁,兰儿这就去洗干净!”秋儿温柔的牵着她的手来到脸盆旁边,挤干了帕子给蕙兰细细擦拭。蕙兰忍耐她擦完,立马拉起陈思勇的手道,“爹爹,咱们去祖母那儿吧!”
陈思勇笑道,“好!”一只胳膊抱起蕙兰,又拉起陈周的手走出了屋子。蕙兰佯作没看见秋儿失落的神色,微笑着看向前方。
主院里,陈老太爷也和老太太商量着事情。
“如此说来,勇儿是断无希望了?”老太太本来欣喜的脸上一下子布满了阴霾,她沉沉说道,“好歹也能纳妾了,也算了我一桩心事。无论怎地,勇儿身边少了个女人家,看着怪不忍心的。”
陈老太爷微微颔首,“我想着这事便由你张罗,寻个性子好的,跟人家丑话说在前头,别进了门闹起来不好看。”
陈老太太笑道,“这你不用担心,我这儿就有两个现成人。”说完指了指门口。
“你是说?”陈老太爷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微一思索便问道,“你身边的两个丫头?”
“我细想一番,临时找个外来人,还不如就近了选。春儿夏儿两个丫头,尤其是春儿,温柔得体,我都舍不得放她出去。”陈老太太眉目舒展,含笑道,“这事你不用操心了,进来这么久,勇儿该带着孩子们过来了,我们出去罢。”
饭后老太太靠在床上闭目考虑了一会儿,便唤了春儿进来。
看着眼前鲜若花朵的春儿,陈老太太微笑道,“春儿,今日我想给你道个喜,你应不应承?”
春儿面露疑惑,她低头答道,“太太说的什么,春儿蠢笨,有些不太明白。”
陈老太太招手示意她过来坐下,拉着她的手道,“如今二奶奶过去也好几年了,我见勇儿房里没个人张罗,一颗心总是悬着落不到实处。”
春儿听出了老太太的话音,身子忍不住一抖,忍羞道,“二老爷的事体,婢子不敢多嘴,万事但凭太太作主。”
见春儿已是肯了,陈老太太微微叹息道,“只可惜,勇儿是个没福的。只怕他要了你,却是误你终生,这话不提也罢。”
春儿知道自己的终身大事今年之内一定会定下来,她已经二十了,与其让老太太随便指一个,还不如跟了二老爷。只是为什么不是秋儿?她不敢细想,满脸惶然道,“太太折煞春儿了,能替二老爷端茶倒水,是春儿莫大的福分。太太能看上春儿,春儿感激不尽,怎又……”一番话说完,春儿已是哽咽起来,她知道老太太从来不做无用功,刚才那般说辞……难道需要自己做什么事情才行?
陈老太太见她如此,顺势叹了口气道,“你既如此说了,我也没法子隐瞒了你去。勇儿前些年受伤那回,把子孙根有些伤着了。而今虽求医寻药,始终疗效甚微。待他痊愈,也不知等到何年何月,想我作母亲的,见着儿子孤苦无依,身边连个端茶送水的人都没有,心下好生不忍!”说到伤心处,陈老太太一阵怆然,掏出手帕拭泪。
春儿听到这里,犹如晴天里一个霹雳,劈的她三魂七魄找不着主。前一刻还甜似蜜,现在已是苦黄连。她低头看着绞在一起的手指,听太太只顾着哭泣,知道自己这回若拒绝,定然会惹怒主人,将来给自己配个歪瓜裂枣也不是不可能!春儿咬了咬牙道,“二老爷既是如此,更得有人时时伺候着。春儿……愿意!”
老太太停下拭泪的手,眨着泪眼道,“这确是你的真心话?”
春儿含泪低头道,“自在太太跟前伺候,不曾挨着打,也不曾受过骂,比起从前的日子,已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而今得太太看重,春儿怎敢推脱,只愿……只愿能报得太太恩情万一!”
陈老太太欣慰地叹了口气,抚着春儿的手道,“好孩子,难为你了!你这份心,我记着,以后万不会亏了你去。”顿了顿又道,“你去收拾下,晚间便过去。一会儿我与他们说一声,以后就改口唤你春姨娘了。眼下二房没个大头,敬茶什么的也不必了,一切从简吧!”
然后起身,从妆奁匣中拣了几样首饰,出来对春儿说道,“我也没什么好东西,旧年几样头面,你拿去打个时新样儿,做了新娘,也添份喜庆。”
春儿接过谢了,自下去收拾衣物,一个人躲在被窝里抽泣了一场。待得情绪平复洗好脸,打开门看见众人羡慕的目光,强堆了笑脸出来。
“春姨娘,恭喜啊!”夏儿的语气微酸,“以后还请多多看顾我们这些姐妹啊!”
春儿忙上前拉着她的手道,“说些甚么话,难不成做了姨娘,你我便生分了不曾?一样是伺候主子,只是地方不同罢了。”
显然夏儿不认为这是她的真心话,也不反驳,满脸艳羡的捧了对方几句,见春儿心事重重,还以为是害羞的缘故,也不多说,帮着提了衣服包裹陪同往二房方向走去。
陈思勇从外院回来时,掌灯已经很久了。他见蕙兰的屋子灭了灯,便来到自己的房里。脑海里回响着母亲的叮嘱,“春儿柔顺,跟了你,自然不会生出旁的心思。那秋儿是个心大的,留在你身边,断非我们陈家之福。”
陈思勇觉得嘴里有些发苦,论起来,自己肯定对秋儿更为中意,她伺候了自己那么多年,性子也很柔顺。母亲不喜她,无非是因为她的户籍是本地,直怕她回家探亲时露了口风,不像春儿是个孤儿那般省事罢了。作为男人,自己已是废人一个,何必再毁了别人一辈子?只是看着娘亲满眼期盼,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今晚的陈家,注定有很多人一夜无眠。蕙兰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她怎么也没料到老爹刚回来就收了妾!这里面有太多的疑点,陈思勇为什么一直没娶妻?今天怎么突然就收了春儿?蕙兰不得不从头细细梳理。因为关系着自身权益,从前虽疑惑一直没有继室的事,却不敢吐露一言半句,生怕提醒了祖母。现在看起来,并不是她老人家忘了,应该是有别的原因,想起晚饭时老爹阴郁的脸色,蕙兰越发肯定心里的猜测:莫非真是撞了大运,自家老爹是个痴情男?
醒来天色还早,蕙兰梳洗后站在门口,见陈周已经在对面等着了,两人走到庭中榆树底下。蕙兰看正屋的灯亮着,便问道,“爹爹什么时候才出来呀?”
陈周打量了妹妹几眼,然后答道,“爹爹晨练好一会儿了,见你屋里亮了灯这才回屋,马上就出来。”
陈思勇酷爱武艺,在家也从不懈怠。他不一会儿便打帘子出来了,外面套了件靛蓝色茧绸夹衣,灯光打在脸上有些晦暗不清。蕙兰看了眼跟来的春姨娘和秋儿,不知怎的竟觉得她们的神情颇为相似,都是一般的强颜欢笑,秋儿也就罢了,春姨娘难道还不是自愿的?
走到正院,老太太看了几人过来,非常高兴,拉着春姨娘的手说些“仔细照顾二爷”的话,春姨娘垂头低声答应了,老太太笑得更是开怀,特许她今天不必站立伺候,和小儿子一块坐着吃饭。
陈思勇很难堪,他本是好强之人,大哥大嫂昨晚回去一定会讨论自己的事,拳头在桌下紧紧握着,尽量使面色自然些。蕙兰看着大人们突然感觉很别扭,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摇了摇头,和陈周猜测今天会不会下雨。
春雨贵如油,蕙兰过了几个春天,对这句话的了解更深了些。农耕时代,若天公不作美,这片土地上很大部分人就要饿肚子了。收成不好,再刨去农具的损耗和税银,也只能勉强活命罢了。地价也一低再低,老太爷甚至和儿子们认真商量过,看要不要趁机买些地,老人老了,有种求稳的心理。陈思勇本来颇为意动,见大哥似乎不大同意,当时便含糊了过去,事后跟陈思源私底下询问,“……买了地也不用咱们耕种,让佃户用作物抵了租金,岂不两全其美?”
陈思源见弟弟眉飞色舞,细细解释道,“我相好的几个同窗家里都有地,除了其中一家不上税日子好过些,其余几家都亏着呢!这税金去年增一点,明年添一厘,看着不显,其实是逐年走高的。如今天时又不好,大家都着急把耕地卖出去,哪还有人敢接手了?”
陈思勇听了哥哥这一番分析,再联系平时自己在外面的见识,憨笑道,“是我想差了。总觉得土地放在手里不会变坏。还是大哥读书多,道理也剖析的明白。”虽然在笑,却是掩不住的失望。
陈思源站在月亮门下,神情安然的安慰着弟弟,“你嫂子说,过两日把秋儿配人了,再给她几两银子傍身,也不枉她尽心伺候你一场。对了,春姨娘还算懂事?”陈思勇听着哥哥的轻言细语,不知怎的就想起那回他也是这么劝慰自己的,“等我中了,咱们就算不买地,也有大把的农户过来投靠,以后弟弟也别去走镖了,开几个铺子,买几百亩地,岂不来钱快又稳当?”
自打接过镖局,和大哥共处的时候变得极少,却只有他看出了自己的倦意,所以不顾读书人的矜持,说大话来勉励自己。陈思勇看着大哥一如既往平和的眼睛,轻轻点头,“母亲挑的,自然错不了。”陈思源欣慰笑道,“那便好!”然后与弟弟并肩走出月亮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