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武试最后一场这一天,天气晴好,暖日干燥。战将军端坐在武场主帅蓬帐内审核总试。其实武试之总试是要从十一个人中选出八名佼者出任营行官,乃战将军直属部下,常带身边行走。这十一人都是从底下武试一场一场选拔上来的,已经为天下最具才力的人。然而历朝历代这样的考核皆是贵族及官家子弟的舞台,民间的恐怕也是司域宫那儿送来的才有机会,寻常人家的孩子很难从中获得扬名立万的机遇。苏渐东凭其锐利的才能站在总试场中,可见其超群之能。不知这个少年是否能打破旧例,取得功名。
战将军向来眼界独特,他有心认定那些出身名门的子弟才有担当重任之赋,故从来不觑一眼民间来的小子。何况总试场中少有此类人的身影。
今日,战将军携左右亲临现场,一边品茗一边对决场上的武士评头论足,气氛相当轻松,如此观来,胜负都在掌权人一念之间。这样缓和顺利的情景因为一个人的到来而像断线之风筝,顿时飘渺远去了。
“大人,安常大人来了。”试间有人突然神神秘秘来报于战将军耳际,战将军一惊,抬头四顾,责骂道:“混账东西,哪里来的什么安常大人?”来人忙俯身指了指蓬帐右后方,战将军躬身望去,果然看见一尊马车,前帘掀起,马车边上站着的可不就是奇善?
“这小子来干什么?这里军营重地,岂是他想来就来的?守门的做什么吃的?”战将军看到安常大人即情绪失控,恨不得将那人扔得远远的不见踪影。
“说是皇上授命来的,不敢拦。”
“什么?”这下战将军跳了起来,顿时两眼生火。他认为这儿是自己的地盘儿,武试向来属于自己的辖权,不想元统帝叫这样的人来涉足,简直是此生奇耻大辱。战将军在位子上立了会儿,不时望望安常大人。此人这样端坐车内,既不出来见礼也不吱声是性情所致,战将军早已司空见惯,只是他籍皇上之名而来,恐怕皇上有何旨意也未知。果真如此的话,战将军简直觉得耻辱至极。他内心焦急了会儿,复又坐下来,将神思集中到试场上。
考核将近尾端时,有人报说安常大人离开了。
“他说什么没有?”
“并没说什么,大概是奉圣上意来看看罢了。哦,对了,大人,安常大人此间到对身边那位奇善大爷说了一声,赞扬七号参试者呢。”
“他可真多爱管闲事,哼!”
考试结束,在场的考官将手上的核绩单递上来,由战将军带到武嗣,定出魁首。
“把那十一个人叫出来,我要看看他们。”战将军走前如是说,一个个过一遍目之后起身离去。
安常大人回府来,去明宛院见过慕夫人,立即转回这边见苏信春。苏信春因刚醒午觉,正卧在前阁看着两个小丫头绣花绢,不时低语教授针法。安常大人上来时正看见苏信春一手引线,仔细地盯着丫头手上的帕子。
“今日可有午憩?”安常大人问道,苏信春眉开眼笑,“大人,您回来了。我也刚醒呢。”
小丫头便见礼下去添茶来。安常大人坐在苏信春边上,打量她,然后说:“我有些饿了,弄些点心来,一同吃点怎样?”
“行。”苏信春遂吩咐丫头们去准备。
“大人今日回来晚了,公事忙,还得顾及身体。”
“知道了,你日日讲,我哪里记不住?今日是武试最后一场,我去看渐东。”
“是吗。大人,渐东可曾受伤?”
“他的身手在那里可算拔尖的,不会有人伤得了他。”
“真的吗?大人,谢谢您对渐东还这样上心,真希望他有长进,不辜负您的期许。”
苏渐东果然通过考核,为第八名。授勋当日夜里,他自安常府后门入府见安常大人及苏信春。那里已摆下宴席等他。
三人入席谈笑一番,苏信春自是有许多话嘱咐胞弟,同时询问许多,又征求安常大人之意,总之将苏渐东身边一切事务打点妥当。
时间稍晚,安常大人怕苏信春身子累乏,夜里受凉,让人伺候她先去歇下了。
“大人,您也早安歇。”苏信春叮嘱两个男人不要久坐。
安常大人为苏渐东又斟了杯酒。
“从你正式就任起,这边可得少来走了,并不是没有考虑到你与信春姐弟之情,只是形势如此。”
“大人,渐东明白。许多话渐东不知如何说好,您是渐东一世的恩人。”苏渐东发自肺腑地说,安常大人一笑,“哪里的话,说严重了。你姐姐才是我的恩人。”
苏渐东知道安常大人与常人想的不一样,是真心实意对待苏信春,并且因为腹中的孩子更加宠爱她,看上去一心一意要娶她做夫人,正经成家立室,故而他很感激信任他。
宝嘉郡王妃听闻苏信春身怀有孕,喜不自胜,暗暗和宝嘉郡王爷说,宝嘉郡王连忙叫王妃悄悄去安常府探望。宝嘉郡王妃喜冲冲地来到安常府后门,先见了了慕夫人,说明来意。慕夫人道:“那姑娘是清白正经的孩子,虽说身份差了些,但为人明白,处处以大人为重,可以跟得大人的。”
王妃称是,慕夫人命人去东庭院叫苏信春来这边,“大人在的话,悄悄和姑娘说,不在只扶着姑娘来就是了。”
苏信春只身来到郡王妃面前,欲行大礼,郡王妃连忙扶住,拉在边上坐,细细打量她。
“身上可好?”
苏信春见问,脸红道:“好。”
“很好,很好。”郡王妃连连点头,看苏信春娇媚模样,也觉随心,便让侍从把东西送上来,“也不是什么珍贵东西,就是平日里用得着,吃得上的。我将你当儿媳一样看待,希望姑娘收下,不辜负我的心意才好。”
“信春不敢,谢王妃厚意。”
郡王妃又拿出一张方子,递到慕夫人手上,对她说:“这是太医院正开的方子,王爷前儿特去要来的,是保胎的上好方儿,给姑娘养胎用。”
苏信春又谢,说话间东院的宜静进来,说:“大人回来了,正寻姑娘。”
“这就来。”苏信春站起来,王妃道:“瑢儿回来了,你就前面去吧。”苏信春不晓得再说什么好,便行礼走了。
安常大人问苏信春这半日干什么了,苏信春回答他:“吃东西,睡觉。”安常大人笑了,“就该如此。”
“倒是给闷死了。”苏信春嘟起嘴巴。
安常大人无奈道:“怎么还是这样,总说死。有宜静作伴,也可园子里逛逛,哪里会闷?”
“想大人了。”苏信春搂着他的腰,安常大人越发无奈,“就会耍嘴皮子,饭用过没?”
“没,刚刚去夫人那儿坐了会儿。”
“嗯,和姨娘打发些时辰也好的。”
“大人。”
“嗯?”
“那边府上的王妃来过了。”苏信春小心翼翼地说,安常大人瞬间皱起眉头,半晌不搭话。苏信春轻轻抓住他的手,他扭开头,问她:“她来干什么?”
“送了些上好的补品,还有安胎的好方子。王妃很喜欢我,对孩子很上心呢。”
安常大人冷笑:“这是做好呢。以后由你来打发她吧,看着也叫人恶心。”
自此,宝嘉郡王府那边的事儿安常大人都交由苏信春打理,他落得个眼不见为净。苏信春时不时说些郡王妃的事,明里暗里说好话,安常大人嗤之以鼻,不愿听。
转眼过了年,苏信春肚子一日大似一日,人也丰腴不少。她早起梳妆,对镜子叹道:“哎,这样胖,脸上也长斑了,大人,您看我,真丑。”
安常大人打发侍女下去,自己动手束朝服的腰带,一边朝她走去,“我看看——呀,这绝世的美人儿,是咱府里的姑娘吗?”苏信春扑哧笑了,安常大人把她搂进怀里,望着镜中的两张脸,“我上朝去了,你好好儿的,午膳等我回来。”说完朝她脸上亲了亲,起身走了。
中午用膳时,苏信春咬了咬筷子,羞涩地笑着说:“大人,今日天气真好,您看,我们出去走走怎么样啊?”
“行啊,园子里昨儿整理过了,可以尽兴玩玩。”
“大人,我是说出去,走出府去,我想、我想去西郊。”
安常大人眼光落到她的大腹便便上,不屑道:“我看你夜里直叫这儿酸那儿累的,还能上哪儿去?”
“大人,去嘛,我已经大半年没出府了,实在饥荒,大人,我保证今天出去走一走,百酸皆去。”苏信春撒娇的模样逗得安常大人发笑,“出去溜一圈就回来。”
于是午膳后,略歇一歇,收拾了前往西郊。苏信春许久未出府门,对外头的景象自然如饥似渴地看着,坐在马车里,总要掀了帘子望出去。安常大人也随她去了。
安常大人与苏信春来西郊,旨在为苏信春消遣,并不令人肃清那里,自己便服来。苏信春兴致极高,靠在安常大人怀里,看着初春之景,话儿也多起来。
忽然,苏信春扬起手指向对岸,惊讶低叹道:“大人,您看,那是什么。”
安常大人顺着望去,对岸是苏渐东,和一位姑娘手挽着手搂在一起,苏渐东看上去意气风发,非常高兴,那位姑娘喜笑颜开,大方迷人,正是瑞亲王府文禾郡主。安常大人看见此景,也惊讶非常,苏信春回首望他,“那是文禾郡主?”
安常大人点点头,苏信春立即站起来,安常大人拉住她,“回去再说,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晚上叫渐东来问明白。”
安常大人带惶惶不安的苏信春回府,好不容易熬到掌灯时分,安常大人遣奇善去请苏渐东来一趟。苏渐东来了,苏信春在寝房外廊里见他,直问:“你最近和一个姑娘走得很近对么?”
苏渐东诧异,脸便红了,低头道:“姐姐怎么知道的?”
“那姑娘是谁?”
苏渐东奇怪地看了一眼苏信春,回道:“是阳京西城周府的小姐,家里经营药材的。”
苏信春相信胞弟没有撒谎,料不到文禾郡主欺瞒苏渐东是为了怎样的目的,看苏渐东的样子,对这段姻缘非常信任以及痴迷,她心内气愤。
“渐东,你糊涂啊,那位小姐是阳京城的金枝玉叶,乃当今瑞亲王爷掌珠文禾郡主。”
苏渐东错愕地抬起头来,怔怔地望着苏信春,许久,才脸色发紫,“姐姐怎么知道的?”
“我今日看见你和郡主走在一起了,在西郊。我问你,你是几时和郡主认识的?”
苏渐东坐立难安,心思恍惚,想立即辞去,可是苏信春问他,他只得回答:“去年五月在渠新的时候。”
“那时候就见着了?”苏信春吃惊,看苏渐东抑郁不安,脸色难看,知道一下子为难了他,自己也懊悔起来,说:“渐东,我一时慌了神,你别难受。”
“姐姐,我知道的。”他站起来请辞,离开安常府。
回到军营中,苏渐东辗转一夜无眠,熬到天亮起身,当了半天值,文禾郡主携一名侍仆依约来到军营外等候他,他便宽衣去见她。
“渐东。”文禾郡主见到他就笑逐颜开地迎上来,却对上苏渐东冰山一样的脸,她一愣,问他,“怎么了?不舒服?”
苏渐东铁青着脸,对她行了一礼,“渐东不知您是郡主,多有冒犯,郡主恕罪。”
文禾郡主愣住,忙把他扶起来,苏渐东不动,文禾郡主叫他:“你起来呀,这是做什么?”
“郡主,你我尊卑有别,从此不要往来了。以前都是渐东僭越,犯下死罪。”
文禾郡主急了,也跪到他面前,“你说什么呀,渐东,我不是有意骗你,我是想找个合适的时机与你说明白的,你干嘛说如此重的话……”文禾郡主说到这里流下眼泪,“我们以前说的海誓山盟都是假的么,你是骗我的么,你说……”
苏渐东不说话,只是冷漠地跪着,文禾郡主推他,“你是气我骗你对不对,那我给你道歉,我再也不骗你了,不要说这样的话,这不是辜负你我的情意么?”
“那原是渐东造次,胡乱说下的……”苏渐东垂头丧气地说,文禾郡主打断他,“我不听你说这些,你就和我说,你爱不爱我。”
苏渐东不讲话,站起来要走,文禾郡主拉住他,眼泪簌簌落下,“你爱我的是不是,你怎么这样狠心,你让我怎么办,这样是要我死你知不知道?”
苏渐东掰开她的手,一字一顿地说:“郡主,是苏渐东福薄,无幸得郡主佳期,您是金枝玉叶,矜贵无比,渐东一介莽夫,难以匹配,您还是把渐东忘了吧。”说完回头,边哭边走了。
文禾郡主看他一步一步远去,跪在地上起不来,侍女扶她,她也不起,兀自流泪,苏渐东消失在大门后,她猛然立起,追上去,被门卫拦住,言军规有定,女人不得入营。侍女见文禾郡主失态,竭尽全力把她拉住,劝她回府。文禾郡主听不进一句话,站在行营外,只盼苏渐东回心转意,能再出来。如此站了两个时辰,失魂落魄地让侍女带回郡王府了。
今日更新两章~~~~我呢,用编年式来写这个故事前面部分,没有用华丽的文字,希望你们能从中读出一点味道,并且喜欢。如果有什么建议也希望提出来,谢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