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黑暗。无臭无味无色无声。
过了很久,她才发现自己有手,可以动一动。有眼珠,可以转一转。有脑子,可以想想问题。
这种黑暗她仿佛比较熟。前段时间经历两次。一次是沙屯宵禁夜。一次是在隐形屋里。
这次又是在哪里?
这地方没一丝儿声音,风也没有。
不会是在地下河附近。
好容易她酸麻的身体恢复了些力气,她赶紧伸出双臂在四周摸了一遍,除了前方,全是土。准确点说,是座土墙。
她很快便明白,自己是在一个封闭得严严实实的土坑里。得知这情形后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自己被埋了”。看到过很多活埋的故事,没想到自己也遇到了。果真是有霉运。
回想睡倒前的一幕,是羽剑带着杀气向自己袭来。她摸了摸身上,衣服还带着潮湿,时间过去得应该不久。小腹的闷疼基本消失
,但那里感觉有些怪异。
她蓦然想到:难道羽剑侵犯成功了?
她自己说不上来是还是不是,但心底有一股怒意在久久回旋。
以后若见到羽剑,定然不会客气。
她是不是平时脾气太好了,以至于威严不足,总让人不把她当回事。
就算羽剑认为理所当然,兼之丁冶带来的刺激,也不至于非要霸王硬上弓。
她在土坑里气得发抖。
不知道丁冶若知道会怎么想。
可是,丁冶在哪里呢?
刚想到这里,她的手在一个角落里摸到一个东西:那盏小油灯。
记得最后这灯是在羽剑手里。难道是他放回来的?
这坑是他挖的吗?
嬷尊伴侣没有理由杀掉嬷尊吧。即使是由于没有得到期待的感情。
谁知道。
她摩挲着小油灯,上面仿佛还带着丁冶的体温。这当然是她的幻想。油灯离开丁冶已经有段时间了。不知道那鱼是怎么得到这灯的,真的是因为丁冶也冲进了水里,失落它吗?
她焦急地想象着丁冶被水吞噬的情景,不知不觉用力将油灯按在胸部。
她的脖子下面一热,好像有什么发生,但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
随即她听到滂沱的水声,仿佛是下暴雨,但没有雨落下来。
水声越来越大,如在耳畔。
她周围的土纷纷散落,混合着水的腥味。
未几,她已躺在泥堆里。就在她整个人要被淤泥覆盖的瞬间,不知从何而来的大水疯狂地漫过来,她转眼已经起伏在万顷泥浆中。
她双手本能地抓着油灯的把手,顺着仿佛带着巨大吸力的泥水流,卷向更无从知道的未知所在去了。
失去知觉是人对付痛苦的一种本能,然而此时这种能力没有爆发。雨无忧只能在泥浆穿梭中生生地忍受。泥浆在她身上越积越厚,而她的肢体在这种被动运动中早已失去控制能力。她的双手仿佛是被粘在油灯上。她的脸也被厚厚的泥水覆盖了,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呼吸。她惊讶于自己依然有意识,灵魂在附在自己的身体上,没有出窍。
无数回旋翻滚后,她终于处在了静止状态。
静止得非常彻底,一动也不能动。可能身处一个刚好可以卡住她的地方,她是直立的。估计是那些泥浆粘性很大,将她困得很死。她就那么象根棍子似的杵着,双手依然握着油灯,心里叫苦不迭。
倘若就这么死了,那还真是无声无息。
这是哪里?会不会有人来救她?
可即使有人路过,她浑身覆盖泥浆,别人也不会想到里面有个活人吧。
何况,也许根本就是在没人的地方。还在那湖下面。
她急出来的汗马上被泥巴吸收得干干净净。
良久,突然听到细碎的脚步声。
紧跟着,一声轻轻的“啊”,非常婉转动听,少女的声音。
雨无忧大喜,可惜发不出声,只能憋着,希望这人能够发现她。
仿佛面前有什么响动,紧跟着,那少女的声音再次响起来,象唱歌似的:“万能的海神女,请给我一个机会可以看到他。如果能和他在一起,失去一切我也在所不惜。”
接下来是细密的祷告之语,语调非常虔诚。
听起来,象是这女孩正忍受暗恋之苦。或者是爱上不能爱上的人,比如有妇之夫。
没想到自己处在这种情形之下,还能听到如此深情之语。
然而,明显地,身体的痛苦高于情感的痛苦。
刚想到这里,她就想到丁冶了。心里立即惊慌起来。
丁冶在哪里呢?她和羽剑重回水底,就是为了寻找他。可是不但没找到,自己也身陷麻烦。
思绪转到丁冶身上,她竟然忘记自己的处境了,只是焦虑。恨不能立即打碎身上的束缚,满世界去找丁冶。
原来,情感的痛苦还是高了一筹。尤其在这种憋闷的情况下,无法言表的痛苦。颇象宇宙的诞生,一片黑暗的宁静中,混沌最中心的位置,最小的那个点,因为痛苦,越来越膨胀,然后猛烈爆炸,新世界于是出现。
可是她的痛苦无法让她有那样的功能。最多不过气死在这堆逐渐干硬的泥浆里,幸运的话可以变成木乃伊;不幸的话,什么都不留下。
胡思乱想着,女孩子停止了嘟囔似的祷告,又字正腔圆地说话了:“好的,海神女。如果你真的希望留下我的嗓音,它就是你的了。谢谢你肯帮助我。”
一阵衣履的窸嗦声,好像她走到雨无忧身旁某处。可能那个海神女就在左近。
女孩似乎碰了雨无忧一下,雨无忧手上的小油灯颤颤巍巍地动了一动。
女孩没再说什么,四周非常安静。大概是安静地走了。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雨无忧正诧异自己怎么没有饥饿感,慌慌乱乱地来了许多人。似乎在离她稍微远的地方。
一个妇人带着哭腔说:“给我找,一定要找到!”
一些大概是下人发出唯唯诺诺的响应。
妇人问道:“公主最近常到这里来吗?”
一个低眉顺眼的女声答道:“是的。小公主最近常一个人来这里喃喃自语,有时候哭,有时候笑。奴婢看到不敢发声惊动。”
妇人怒道:“早怎么不禀告!”一声怒喝,那女仆闷哼了一声。
周围顿时鸦雀无声。
妇人喝道:“给我继续找!把龙宫翻个底朝天也在所不惜!”
龙宫?
不会是通常所指的龙宫吧?
刚才她说公主,这里又是龙宫。可能是什么小国家的宫殿?
公主是指那个女孩吗?
有窸窸嗦嗦的声音越来越靠近她,大概是走到她附近了。
“啊”一声惊呼,接着是仓皇离开的声音。
另一个低眉顺眼的女声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海。。。海女神。。。”
那威严妇人也吃了一惊:“啊?”
然后是匆匆的窸嗦声。这些人大概都穿了厚重的衣服,走路非常不轻盈。
及至来到雨无忧身边,这妇人停住了脚步,好像是观察那海神女。
两分钟后,她颤颤巍巍地叫道:“海神女,你终于出现了。请你告诉我,我女儿去了哪里?”
仿佛一只银铃从雨无忧手里的油灯里面掉出来,落在了地上。
那妇人看到,悲鸣了一声:“啊,她真的离开这里了?”沉重的倒地声,仆从手忙脚乱的低语。
忙乱声渐渐远去,周围恢复寂静。
大概妇人判断出女儿不告而别后晕倒在地,被手下抬走了。
嘴唇被粘住无法出声的雨无忧毫无作为地站在那里,脑子里一团浆糊。
又过了一段时间,那妇人又来了,这次是她只带了一个手下。
声音从下而来,她似乎是跪在地上:“海神女,请帮我找回女儿,无论你要什么我都愿奉送。”语调和她女儿如出一辙。
一会儿妇人说道:“明白了。”对手下说:“去拿来。”
仆从退下复又回来,听声音象是拿了一罐子零零碎碎的东西。
放在雨无忧身边,油灯兀自动了动。
仆从如此往复数次,每次都拿了些东西,最后是吃力地拖着什么沉重的物事前来。
妇人有点绝望地说:“这龙宫宝贝,就数这株珊瑚树最珍贵。你已经收下了,为何还不应诺帮我?”
雨无忧听得糊涂,索性不听了,开始养神。
当她开始专注自己的时候,周围的声音都听不到了。她感到丹田处元气逐渐充沛,身体清爽。
只是有点奇怪的是小腹处那丝不爽一直存在。她现在已经不出血了,但不适之感一直存在。
难道是因为羽剑?
她使劲摒除了这个念头,继续专注内在气流的运行。
那气流在无形力量的牵引下有条不紊地在她四肢百骸穿行,她自觉受用。
渐渐神清气爽了很多,她甚至可以动一动手指。
后来她的腰背也可以动弹,能够感觉到覆盖在最外面的泥沙纷纷坠落。
她咬牙使力,只听“唰啦啦”的声响,浑身的泥沙向地上掉落。不一会儿,她身体四周就堆积了一堆沙土。
四周很黑很黑,但不是日前那种毫无光亮的黑暗。现在的黑可以说是光线很暗。她费了好大功夫才适应下来。
她身处一个荒芜的花园角落,四周都是轻轻摇摆的植物,难怪那些人刚开始没看到她。植物形状说不出来哪里有点怪。植物最高也就比她高一点点,颜色偏暗,看着柔韧有余,刚劲不足。有些就在地上、石头上冒一小蓬,象地衣苔藓。
还有些形状奇特的花,颜色是暗而浓郁。也是她没见过的。
不过她见识一向不多,认不得也在情理之中。
如果丁冶在,可能会如数家珍地告诉她这是什么,那是什么。
得走出这里。她按捺住心里冒出来的恐慌。
一件意外的事是她身上的沙粒都飞散开了去,她身上、头发上、指甲缝里竟然没有不适的感觉,很清爽。
她拨开一簇植物,寻到一条路,有点控制不住的迈着飘飘然的步伐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