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在绿洲边缘和沙漠交界处,几具尸首尚未被风沙掩埋,但他们的身体上面已经覆盖了一层不薄的沙粒。有士兵蹲下把那些沙拂掉,以便丁冶检查。
丁冶走到尸体旁边,回头对雨无忧和谢蘅说:“你们别靠近。”说着自己蹲下,拿了一张布巾扫掉一具尸体上最后的沙层。
周围的人“啊”了一声,似乎很惊异。赵狄不确定地问:“是月胡人罢?”
谢蘅听说,上前一步想看个究竟,丁冶回手制止了她。
雨无忧没有上前,她想可能是死状惨怖,让人惊骇。
丁冶将各具尸体都检查之后,,站起来,示意士兵们在一旁挖了个大坑,把尸体拿去掩埋掉。
赵狄问道:“八成是月胡人自相残杀。梦夏你是否这样以为?不过看不到伤痕,委实奇怪。”
丁冶看着那些士兵的操作,沉吟了片刻,对赵狄说道:“不清楚。看来他们死了不过一两天,咱们要小心点,也许这条路上会遇到什么人也未可知。”
他说话的时候,看了雨无忧一眼,见她平静如常,他又转过头去对赵狄说:“咱们继续前行。”
士兵们安置好那几具尸首,重新上马。
兴许是方才的事,小方阵的行进显得格外寂静,象是在沙上无声移动的棋盘。
丁冶自从回到车里后,就一直没有没有动静,雨无忧骑在马上有些茫然地看着四周几乎一成不变的夜景。她想着刚才那些死去的人是月胡国的百姓吧。为了躲避战乱,结果还是丧身刀剑下。哦,不对,说是没查到伤口。那是被毒死的吗?毒死的会有症状,方才也没提起。那就是被某种特殊技能杀害的了。是会武功的人用不见血的方式震断了他们的七筋八脉吗?对普通人用得着下这样的狠手吗?她摇摇头。有些嗜杀之徒是不在乎杀鸡用牛刀的。在这不够开化的古代可能这样的人就更多了。还是文明社会好啊,不知几时才有机会回去。
不过自己现在变成这个样子,回去还不是吓人。他也是,比她还不象人。
说起来,他们现在变成的这种长相除了皇帝、以及地下芘纶城的人相似外,真没在外面见过。如果他们持这样的面孔到大熙国的荒乡僻壤去,一定会被当作异人,或有性命之忧。大熙国普通百姓也对皇族长相不甚了解。据丁冶说皇帝在上朝时头上戴了高帽,上面缀着厚厚一层珠帘,估计那些大臣们对皇帝的长相也语焉不详。宝珑经常在外面出入,可他的长相更象通常意义的美男子,皮肤没那么接近透明的苍白,眼珠颜色也较为正常。丁冶长得如此“超凡脱俗”而照样行走官场,主要是因为受皇帝关照吧。
“怎么,对我的好运气有所不满吗?”丁冶的声音突然在她耳畔响起。
她吓了一大跳,转头看去,马车窗上的帘子好好地搭着,丁冶的脸没有从那儿露出来。
她正狐疑,丁冶的声音又在她耳边响起来:“把头转过去,别看我。”
她迟钝地将头转向前方,心里豁然开朗:丁冶这是在用传音入密呢。
不料丁冶忽然又说道:“这不是传音入密。是我的不稳定新功能:读心留评术。”
雨无忧惊讶地又转过了头去,依然看到那遮得严严实实的帘子。
丁冶又道:“有时能够捕获你的思想,并把我的想法传达给你。就是这个。有意思吧。”
雨无忧点点头。
丁冶继续说:“不过在做到这点需要先清理自己的思想场,不能让其太混乱。自己的想法也要象说话一样,一字一句清晰想出来。”
雨无忧心里默念:“那还是挺累的,还是别玩这个了,好好休息吧。”
丁冶说:“累吗?上来和我坐一块儿。”
雨无忧摇了摇头:“被看到不好。”
谢蘅突然隔着丁冶的马车叫道:“高兴,你一个人在那里摇头晃脑地干什么?沙吹到耳朵里了吗?”
雨无忧笑着说:“没什么。”
谢蘅说道:“那你高兴得摇头晃脑了。不如给我们唱首歌吧。”
丁冶揭开那边的帘子,对谢蘅轻声斥道:“嘘!”
谢蘅嘟囔了一声:“好没意思的旅途。淡出个鸟来。”
后面的赵狄呵呵大笑了起来:“这位楚兄快人快语,很对我胃口。我师从禅林寺圆修和尚。不知楚兄师从何门?”
原来赵狄是禅林寺出身,不知早年是不是也是和尚?
谢蘅说道:“我是雪烧门的弟子。”
雨无忧以为她会编个师傅出来,谁知道她竟然直接说实话。
赵狄惊愕道:“雪烧门还有男弟子么?我倒不曾听闻。”
谢蘅仰天一笑:“多了。不止我一个。”
赵狄说道:“幸会幸会。啥时咱俩切磋一下。”
谢蘅说道:“好。”
雨无忧在一旁不说话,怕接过话去,赵狄跑来跟她套近乎,要切磋。她对自己做南郭先生的尴尬处境感觉难受。
马车里的丁冶也没了声儿,估计是懒得制止这两个大嗓门。
雨无忧心想,此刻若是有敌军在近旁,随便怎么也会听到那二人大侃武功的说话声。她依稀有丁冶耳力很好的印象,他既然不作声,那这周围相当一段距离应当是安全的。
在离开沙漠与绿洲边缘正式进入沙漠前,队伍做了小小的休息。
那是半夜两点过的样子,雨无忧分不清是几更。除了依然在马车里的谢若,其他人团坐在一堆火苗前沉默地吃喝。马儿们自有兵士们伺候。
丁冶坐在一张铺了柔软动物皮的软凳上在跟赵狄低语什么,谢蘅找到一个士兵对饮。
雨无忧手里握着一杯暖酒,想起自己以前要是碰到这样的远行一定会将大号登山包塞得满满的。这次自己随随便便毫无顾忌就出发了,真是改变了好多。这地方的生活起居她已经不挑剔,什么马桶、刷牙用具,其他卫生用品。她觉得自己的适应力还是挺强的。
丁冶和赵狄已经聊完,赵狄去找谢蘅拼酒,丁冶招呼雨无忧过来坐在他身边。
雨无忧迟疑了一下。现在她身份是保镖,又是男装,那样亲近怕是不太好。
丁冶在外的形象一直偏阴柔,又有好男风的名声,加之现在身在野外,近旁都是亲信,赵狄对他这些事也不甚在意,所以他毫无顾忌。
雨无忧磨蹭着坐在丁冶身边,中间空了点距离。丁冶将她拉得更靠近,几乎是比肩而坐。他把雨无忧手里的酒杯拿过来将里面的酒撒到沙地里,重新从一个暖壶里倒了些液体进去。他将杯子送到雨无忧唇边,让她喝掉。雨无忧闻到那气味恍然便是去年在玉湖边喝的“夏天”,只不是冰镇而已。她看着丁冶笑了笑,目光里有“真能折腾”的赞许。丁冶看着她也笑了。
正和谢蘅说话的赵狄偶然回头看到这情景,呵呵笑了两声,冒冒失失地问道:“梦夏,去年在媚香楼你不是有个小兰,怎么没带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