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郊有几座死火山,山顶经年积雪。从山脚到山腰筑有连绵几里路长的黑金二色建筑。那些建筑笼在温泉的蒸腾暖雾当中。这便是大熙国一年一度沐浴节(官方名称:浣节)所在地。
午时未到,这里已热闹非凡。人们衣红着绿,深描浅画,男男女女都花枝招展,笑逐颜开。不知道是因为终于可以洗澡了还是单纯地因为在过节。
没想到这里竟然有宫里的执事太监手里拿着事务薄和钥匙牌负责分配水屋。看来此节日完全由皇家掌控。不知道外地的情形如何?
原来浣节除了清洁身体,原本还有供交际娱乐的作用。未婚男子被领去左山麓的葵汤泡水嬉戏。未婚的小姐们去山腰的馨汤。此外还有让老人们在一起清净休憩的柏汤、妇人们喋喋不休的稳汤。夫妻情侣们则有体贴的小巧俪汤伺候。如果有一大家人愿意在一起沐浴的,也有专门的地方。
雨无忧与吕妈刚到,执事太监便走上来就含笑对她们说:“你们在山腰的绣汤屋。”山腰是未婚女子沐浴的场所。吕妈和雨无忧身份如此并不奇怪。只是可以单独分个房间,倒让人意外。一个仆役拿了钥匙牌引她二人前往。
一路都是三五成群的人。因为立刻要洗澡,许多人都没傅粉,可能打算洗后再修饰面容,因此大多数人皮肤看着黄黄的。也许因为这个原因,雨无忧的肤色在这里显得比较惹眼,引来一些瞩目。有个站在一棵樱桃花树下的女郎看了她好久。
这绣汤屋是小小的一间竹屋,装修得十分简洁。内有竹榻竹椅,吸水的大棉巾等等。看着倒是很舒服。
吕妈已经在解外衣。雨无忧还在犹豫。早上她忘记用镜子照照背上,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天衣无缝。
吕妈下到水中,舒服地叹了一声:“哇~~~好久没~~~”回头看到雨无忧,嗔道:“还不快下来?”
雨无忧慢条斯理地开始解身上的衣服。
脱得只剩下一件薄薄的理衣时,门突然被撞开,谢若脸色苍白地闯了进来。
谢若是贵族女子,原不该出现在这里。
只见她穿着绯红抹胸和同色纱裙,外面罩了件聊胜于无的白纱衣。她长发散乱微湿,可能是刚在哪里泡了温泉。
这谢若兀自摘掉抹胸,褪掉长裙。雨无忧和吕妈对望了一下,都觉得可气好笑。
那谢若抱着身体默默地站了会儿,抬头看到了雨无忧,眼睛里掠过诧异的目光,好像根本不知道她在这里。瞬间她脸色煞白,飞快地把雨无忧抓下温泉,板过她的身体,掌击她的背部。她的长指甲嵌进了雨无忧的皮肤,那里立时渗出殷红的鲜血来。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吕妈本来头半埋在水里,惊讶得张开嘴,喝了一口温泉水。然后她马上反应过来,以最快速度击倒谢若,把雨无忧抱在怀里,跳上了岸边,一把扯过自己的衣服笼在身上,飞快地跑了出去。
那谢若外表柔弱,力气却如此之大,叫雨无忧一时反应不过来。到这时,她方才发现背部和肩膀的痛楚,尤其是肩膀,被指甲抓泼的地方传来尖锐的疼痛。
吕妈大概跑了很久。雨无忧脑子清楚过来,发现周围已是一片无人迹的荒坡,坡上有片野生桃林,有些营养不良的青黄色桃子气息奄奄地挂在树枝上。
吕妈从衣服里取出随身带的药膏准备给她涂上,突然“咦”了一声:“你没受伤?”
其实有伤,被伪装物掩盖住了。还很痛。但她不能说她背上的秘密。
吕妈好像在研究她的背部,她心里有鬼,假装不自在,把衣服拉下来盖住身体,转过来,面对着吕妈。
吕妈问她:“那女人是谁?”
雨无忧说道:“谢若,谢将军的二小姐。”
吕妈皱眉道:“怎么惹上她了?”
雨无忧无奈地笑笑:“可能是因为丁冶吧。她钟情于他。”
吕妈从鼻子里“嗤”了一声,很不高兴地说道:“又是那小子。我早警告过你,这种男人别去招惹。若不是。。。你看看,现在出乱子了。”不语闷想中。
雨无忧说道:“没想到谢若也会武功。”
吕妈“哼“了一声:“岂止会。她使的是天灵山功夫。如果是‘余恨爪’,你就有得受了。”她又看了看雨无忧的背部。
雨无忧想起丁冶对那夜间的不速之客说过什么她徒儿之类。原来谢若就是天灵山云婆婆的徒弟。
云婆婆对那靓窦那么痴情,以至于要她徒弟帮她完成愿望?
她想起金钗和玉剑互相呼应的样子。总不会让她在这里遭遇一场什么木石前盟溃败于金玉良缘的事吧?她是一向不喜欢和人争什么的。
丁冶应该不会在乎这些事。
谢若是一厢情愿。
她觉得心里舒坦些。
背上的疼痛一丝一丝连绵不绝地袭来,象一浪高过一浪的潮水。她有些忍不住了。
吕妈冷眼看着,伸出一手给她搭脉。半晌说道:“果然是余恨掌。这掌力初受不觉得什么,但半个时辰后会越来越严重,若不救治,定会残废。”
雨无忧疼得说不出话,身体禁不住发抖,同时觉得寒冷异常。这是夏季,即使在山中,气温也不低。
吕妈把自己的罩衫给她披上。握住她一只手,给她输入真气。
热热的真气进入身体,疼痛缓解了片刻。
可是下一波更猛。她快要承受不住。
吕妈看着她,脸色一正,说道:“我有药膏。但是你必须把伤口露出来。”说着把她脸朝下放倒,动手去掀她的衣服。
雨无忧慌乱地看了她一眼,想制止,但发不出声。
半昏迷中,觉得吕妈在自己背上撕扯着什么,拉动受伤的地方,疼痛难忍。
然后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她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黑暗中。似乎是个密室,或者是坟墓。
背上倒不怎么疼了。自己侧身躺着,身下很柔软。难道是丁冶救了她,把她藏起来了?而她身下的是他那张奇异的飞毯?
她向四周看去。
看不清。不知道所处何在。
她大概发出了动静,随后就听到吕妈的声音:“醒了?”口气温和得离谱。
雨无忧“嗯”了一声,问道:“师父,这是哪儿?”
吕妈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安全的地方。到时候你就明白了。”
吕妈显得很奇怪。也不是平时说话的口吻。好像特别正经,还严肃。
雨无忧一头雾水,直觉自己还在京城。
不知道丁冶现在在哪里。会不会着急?
雨无忧觉得自己又被绑架了。可是不至于啊。吕妈若要绑架她,一早机会就有很多,何必等到今天。实在不明白。
她就算没伤都打不过吕妈,所以没考虑逃跑。只是心中焦虑。
“噗”地一声,吕妈点亮了房里的蜡烛。
烛光摇曳中,她乍看见吕妈的脸,吓了一大跳。
这还是吕妈么:一张风华正茂的********脸。柳叶眉,丹凤眼,樱桃唇,细直的鼻子。没有皱纹。
雨无忧合不拢嘴:“师父。。。你给自己易容了?”
吕妈笑而不答。从衣服里掏出个面小圆镜递到雨无忧手里。
雨无忧接过一照,看到一个面目全非的自己。是个青年男子的形象。完全看不出斧凿痕迹,天衣无缝,难得的是还挺帅气。低头看看自己身上,果然也换成了男装。
原来吕妈给两人都易容了?可是她不是只会把人化难看吗?
吕妈说道:“有官兵封路,哪都去不成,暂时只好呆在这里了。所幸这里供给还周到”
封路?她记得当时过浴节,她被突然闯来的谢若击了一掌,随后吕妈就带着她跑了。
如果有官兵参与,可能就是自己的事闹大了。可是谢若当时根本没看到自己的背啊。吕妈小题大做惹来官府注意了?
她不禁有点嗔怪吕妈。
吕妈递过一个盘子,上面放有点心和水杯。示意她先吃。然后坐在她前面的一张小凳上静等。
雨无忧哪有胃口。喝了几口水,就放下手中的食物焦急地看着吕妈。吕妈又从身边摸出个药瓶来献宝似地递给她。雨无忧一看,原来是丁冶给她的兰翘丸,里面还剩了半瓶药丸。难得吕妈竟然把它带在身上。不能不说她也是最好了万一准备的。只是没料到出逃发生在浴汤里,多少有点狼狈。
吕妈这才缓缓地庄重地对她伏下身,磕了个头,口里说道:“嬷尊右护法吕绿凤叩见少祖!”
雨无忧惊得倒吸一口冷气,顾不上品味吕妈这么拗口的名字。
吕妈竟然是白傩的人?原来以为她不知过是曾到过白傩的地方,见过几个白傩人而已。看来她不仅仅女济公,成分相当复杂。
而且,她叫自己少祖(多别扭的称呼)。应该是看到自己背上的纹身后深信不疑自己的身份。
雨无忧本想直截了当地说她弄错了。可是转念一想,自己一直都跟人说弄错了可从没人相信---也许丁冶除外?看她这么恭敬,还不如暂时认了,这样也许反而容易找机会逃跑。
唉,又要逃跑了。到大熙国这一路就没潇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