勉强算个番外吧。
丁冶清晨醒来时,第一缕阳光已经照进了屋子。
他比平时起得略晚。因为四更天去早朝时,执事太监说皇上偶感小恙无法上朝,众臣子大概都欠睡眠,各自匆匆处理完手里的事就回家了,连新近出现的和月胡国之间的一些外交摩擦都无人提及。
也是,大熙国自开国以来,一直在这片大陆独领风骚,除了近数十年间和傩胡国的拉锯战外。而傩胡之乱也平息好几年了。基本无大事。
所以匆匆散朝后,绝大多数人都回家睡回笼觉了。丁冶也不例外。何况他一直睡眠不够。
这次回京后不顾皇帝期望以身体情况为借口暂时在翰林院领了个闲职,因此日子相对以往还算轻松。
但皇帝迟早是要把他鼻孔穿起来的。物尽其用,也算明君的一种办事方针。尽管皇帝对他已经很客气了。客气得让坊间谣言四起。
虽然也不是没根据。
丁冶自问任官以来兢兢业业,虽不至居功至伟至少也是在其位谋其职。对这片土地他倾注了自己能够且乐意倾注的所有
---在与自己另一目标的达成上不冲突的前提下。
自己的另一目标,虽进展缓慢但毕竟有进展。聊胜于无,乐观主义者总是这么鼓励自己。
但她的出现似乎改变了一切。自己不得不重新调整既定的方案。
他走到窗前,看到东边天上有一轮暂时清凉却红艳夺目的旭日,而另一边,一弯苍白细月依然摇摇欲坠地挂在西天上。看月亮已经是他的习惯之一。无数次他坐在玉湖边,仰头看着月亮。月圆时分,他甚至可以看到月亮表面枯瘦线条和阴影凸起。它看来如此荒凉无生气,而实际上它美妙绝伦增一分则肥,减一分则瘦,站位永远准确,并且慷慨仁慈地向大地普洒清辉,并且从不拒绝他的索取。
他痴痴望着月亮,心想不知道还有谁会怀着这样的心态凝望它。
这个世界和任何其他世界一样,充满神秘地带,神秘物质,神秘的民族。同样,也存在着纷纷扰扰的欲望,你死我活的竞争,存在着人与人之间微妙或张扬的明枪暗箭。聪明人与愚钝人同居一平面。高高低低的智慧已被混乱,任何一个人都有本事让世界动荡。没有人注意到自己有多渺小。这茫茫苍穹,夜空里闪烁的是何处星辰的光芒?
不过人们是不会在意这些的。比起辽远看来不着边际的东西,他们当然更注重眼前的得失。
他面前这个平静起伏着的湖,里面掩藏着极度的波澜起伏。热爱冒险的他几经失败后,不再贸然行事,让生命失去得没有价值。
那个在天方国海岛沙滩上作画的老头子面前躺着他手做的精美沙画,是巴格达的市场人景。见他蹲下去欣赏,老头嘴角一抿,伸手在画中间象拉绳子一样一抽,整幅画沙流如水,转眼间,出现在他面前的是北非塔型图案。
同样一盘沙。翻云覆雨一指间。
他师父从来不跟他讲这些事,只是象街头地摊上卖艺者一般故弄玄虚。但师父后来来到大熙国度,在他栖息养伤的玉湖变教他功夫却一点不含糊。师傅说功夫可保他五年无虞。五年后,练功则于身体有损。
看来师傅高估了他的聪明,以为五年时间他随便可以解决面临的问题,找到对他而言正确的一切,或可令他受伤的肺部有望复原。
现在师傅也不知在何处逍遥。更不知他为何将那支金钗留在此地。难道说他在大熙国曾有过故事,无法遂愿,最后只能一走了之?
那金钗通过何种途径到了雨无忧手里?她不辞而别是因为持有金钗的人跟她说了什么吧。这个实心眼的敏感孩子。因为这缘故,自己也不好冒失去问她个中原由。金钗拿到自己这里,自然有用意。它和光渺剑都是师父的作品。这金钗看来看去不会是个武器,最大可能是个礼物。难不成有人想要物归原主?或者借此考验自己的反应,刺探自己的来历?可是放在自己这里已有数月,也没见有人来取回,实在不明白其用意。
而金钗总是兀自颤抖,实在奇怪。师父倒是没说过它有这功能。
那皇宫屋顶上突然冒出来的妇人,又和师父又什么渊源?自己真没料到半路还杀出个程咬金。
哎,现在还是先把这些放在一旁,专心正事吧。
如果他想的没错,实际上并不需要寻找所谓固定的入口。只需要一次微妙的振动即可自行拓开一条通道。但这中间凶险万分,从前他鲁莽行事,搞得遍体凌伤没丢小命已算万幸。
要找到那个万全之地,得拥有足够的力量。不然差之一粒,失之千里。现在他几乎已经找全所需种种,也许就差一个契机,或者一个万无一失的玄妙之点。
现在的问题是,即使机会来临,最终通过,还能继续以前的一切吗?最重要的是在那过程中是否可以保证她安然无恙?到目前为止,她的身体虽有变化却并没受到任何伤害,也许她比他更适应。如果不是她的身份变得这么奇险,最稳妥的打算也许是让她尽管在此地悠哉悠哉地生活。永远都不用考虑其他。
他可以陪她一直到倾尽所有。
不过,她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早晨的太空幻成了玉湖湖面,那粼粼波光令人目眩。他摇晃了一下。
身后一只手扶住了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蘅蘅。”丁冶笑道。
谢蘅娇憨婉转的声音响起来:“哥哥!她没有在这里照顾你吗?”责备的语气。
丁冶批评地看了谢蘅一眼:“不许乱说。”
谢蘅无所谓地笑笑,拉着丁冶在窗前一张靠背椅上坐下,替他整理椅背上的锦袱,又给他捏肩膀,一边说道:“哥哥,妈妈说你最近都不常去看她了。”
丁冶说道:“最近太忙。等端午节过了就会轻松些了。”
谢蘅问道:“今年的沐浴节真的定在端午了么?”
丁冶说道:“可能吧。反正皇上有这个意思。”他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谢蘅看着他撒娇道:“哥哥你最近老是心不在焉。”
丁冶拍拍她的脸蛋说道:“蘅蘅我看你太闲了。师父不在,自己也要跟进武功才是。”
谢蘅扬扬头说道:“武功我可没荒废。昨天见到朱婕,她还是一样怵我。”
丁冶“哦”了一声,问道:“你见了她?”
谢蘅把在银碗寺后街遇到朱婕蓝鸢的事说了一遍,又补充道:“你那雨姑娘看着就是个受气包的样子。真不知道哥哥你。。。”吞了几个字,大概是想说“是怎么看上她的”。
见丁冶没说话,她又讨好地说:“不过我也喜欢雨姑娘的。如果不是因为哥哥,可能我都把她抢走了。”
丁冶微笑看着谢蘅说道:“又乱说话。再这么下去你母亲真的要送你进尼姑庵修行去。”
谢蘅笑着说:“说起尼姑庵,那蓝敬的女儿头顶上好象有几个戒疤。昨天我站得离她近,她个子又矮,头发稀稀疏疏地,我一眼就看见了。当时心里还纳闷儿蓝敬那老小子啥时舍得把宝贝女儿送到姑子庙受罪去了。”
丁冶听闻,若有所思。
谢蘅继续叽里呱啦说道:“最近人人都不太正常。谢若这两天跟害了失心疯一样,只管闷头坐在卧房里,也不做针黹,也不读书,脸色白惨惨,有时自言自语念道什么‘太初玉,混金钗。天生一对难分解。’她头上那支尊慈太后送的金钗倒真是不见了。难道私相传递给什么人了?她如今那样子看起来跟春迎没什么两样。说来也怪,春迎自从回到京城,好像就变了个人。也许在鹂州就改变了?”她歪着头思考。
丁冶没有回答她,但两眼思索的痕迹更重了。
谢蘅生气地推了推他:“怎么你们一个一个都跟中了邪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