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沫当天即去本寺见了主持,回来告诉她说主持同意教她轻功,而且她不用因此削发为尼,只做俗家弟子。对着西院大殿里的菩萨像磕了三个头后,她被赠发号妙雨。
不用读经早课,只需练功。一切顺利得如同做梦。她掉下来整个也就象个梦。
静沫常去本寺“汇报工作”,有时一去数日不回。雨无忧猜她是有意为之,尽可能不在西院多呆。想想也是,这西院偏僻荒凉,有个把姑子守着也就行了。因此教她轻功的事便落在妙尘身上。妙尘话不多,教起来却不含糊。
翠烟寺的轻功没有特殊名字,统称为一式、二式,以此类推,一共四式。练完四式,基本可以在铁索上来去自如。没有教材,口诀也没有。妙尘基本上只用身体语言进行指导。
她底子普通,读书时体育成绩也就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不过幸运的是她一直在练习成人芭蕾和瑜伽,这两种运动让她二十七岁高龄的身体保持着柔软弹性。普通轻功毋需极度强壮的肌肉与上乘内力。运气方面她只练习一种简易吐纳即可。平时做得最多的是在手臂与腿绑沙袋行走。逐渐过渡到跑步,跳跃。此外还需冥想,排除杂念。练功之余,她还帮助妙尘管理后院的蔬菜。日未出而做,日已落未息。成天汗水淋漓,苦且累,一倒地就可以睡着。另外饭量大增。她从未如此认真对待过任何一件事。从日常锻炼中还能获取欢乐,让她渐渐将发愁之事抛开,只专心眼前。
一个月后开始绑着沙袋走窄木凳。
第三个月开始走大水桶边缘。捆绑物改成铁砂。
一切有条不紊,功夫练得小有成效。没想到她竟有这种天赋,倒有些许欣喜。她自觉身体结实了许多,手臂与腿都是小条的肌肉。腰部完全无赘肉。步伐轻盈。但离飞檐走壁还差得远。
两个月过去了,她似乎已经适应眼前紧致有序的生活。除了有时想念母亲,她竟很少想起“上面”的事。大概练功和冥想都有禅定的力量吧。
雨无忧初时用来抵扣食宿的银镯子,静沫竟然还给了她。说她“已是本门弟子,且又干活,不必担心食宿诸事”。
她穿的衣服也是翠烟寺的制服,没有线条的灰布长衫以及千层底的灰布鞋。她的衣物都叠好放进了背包。她有个用了许多年的镶黑水钻法式头梳,就顺手用它做了个丸子头。妙尘经常望着她头上这把头梳发愣,却从不问她。因为常在阳光下练武,在西藏晒黑的皮肤没有回复本来的颜色,不但如此,还多了层健康的光泽。她有次照小化妆镜,发现自己真象印第安人。
尼姑庵这么好,差不多等于共产主义了。难怪穷人都把孩子送入佛门。她感慨。
第三个月快结束时,她的表现已经可圈可点。她可以轻轻纵上后院低矮的屋檐,并在房顶疾步行走而不发出任何声音。对自己的成绩,除了“异常刻苦”她找不到别的解释。但她也纳闷儿怎么可能进步这么快。她从前读书比较有天赋,运动细胞实在一般啊。不管怎么说,这样练下去,不会多久她就能飞檐走壁了吧。
这天晚上,她练完功,去井边打了一桶水准备洗澡(在只练轻功的情况下,她现在不知不觉已经可以单手提一桶水),抬头看着紫霞漫天的天空和耸入云霄的山峰出了会儿神,然后突然她看到上面树林间有个红影子一晃。
只是一瞬间。她是近视眼,这几个月不看电脑不看书外加锻炼,目力提高了不少,但比较远的东西还是看不清楚。她再定睛看时什么都没有,除了晃动的树枝和树叶。她突然想到上面看看。那通向落云洞的山路对她来说就是回家之路,无比的亲切。
现在身体轻盈,院墙低矮,翻过去易如反掌。她悄无声息地背对悬崖贴着院墙一路走上石板道。回头看身后没人,不再躲躲闪闪,在石板路上跑起来。
在快接近听风扶云亭的地方,她听到人说话的朦胧声音。她想起上次遇到的事,心想到底是什么人会在这里见面呢,好奇心大起,于是蹑手蹑脚摸到距离那亭子比较近的地方,趴在路边草丛中,偷偷抬头向前窥望。
背景是浩淼的暗紫落霞,亭中两个身影拥在一起。似是情人幽会。
现在那两人却不说话了,只是合在一处。她看不清,又有小虫叮咬裸露在外的皮肤,十分不舒服。
半晌,那两人才分开,手却拉在一处。
两人说话的声音稍微大了一些,她断断续续听到两个压低的声音说话:
“。。糯壶。。”
“。。。丢了就丢了吧。”
“只是怕她说出来,对咱不利。”
“没什么,过了今晚也就没事了。”
“未必。除非她不知道,或者不开口。不怕她揭穿?”
她以前是个懒散的人,却不笨。听到这几句,除了不明白第一句的含义,其他几句马上让她联想到自己。他们要找的莫非是那枚耳环?那耳环放在她贴身暗袋里三个月了。这几个月因为练功不方便一直捆在腰上,她把暗袋藏在小屋床下的一截松动的木板下。其实暗袋里都是这个新世界用不着的身份证、零钱、信用卡等等,但她出于惯性还是觉得藏起来妥当,毕竟在此地脱身以后还用得着。
不过,为什么“为什么怕说出来”,而且还“对他们不利”,她就不解了。她平时只接触静沫、妙尘两个冷淡的人,从未发现她们有什么玄机,外加她专注练功,一心回家,对这里一切也不甚留意。她突然想起刚来时有天晚上曾有人翻弄过她的背包,却未翻她身上,暗袋贴身,薄而柔软,古人不曾见过也就没想到掀开她衣服查看。可能当时还怕她醒过来。然而当时的她哪有那么警醒,在中了迷香的情况下被背走可能都不会有任何感觉。他们何必如此小心。不过她们后面的对话实在奇怪。掉个耳环被人捡了会有什么大事?祖传耳环家长会大发雷霆?难道是尼姑偷情?可是尼姑都没带耳环啊。如果是静沫、妙尘,她们一天到晚偷翻她小屋的机会太多,不会找不到。她藏东西的地方也就是防君子不防小人,安心要找还怕找不到?除非一直没时间找。也就是,这三个月来失物者一直没在这山峰上。她突然打个寒战:“难道是怕万一惊动我,闹开了,被静沫她们知道,对他们另外的事不利?”
这三个月她见过的外人就是那个妙烟一人。不过她送供品的那天提过另外一些人
---“让他们把东西放在下面山道拐弯的地方,就打发他们走了”。是“他们”中的某些人也不一定。但妙烟是尼姑,不戴首饰。那么兴许是她不知道的可以来这西峰的另外一些人了。现在她可以肯定的是这里有另外的人来,而且静沫妙尘不知道。这些人还有阴谋
---“过了今晚就没事了”。三个月前她偷听到人似乎也提过什么“过了三个月就好了”之类。
实际上即使是有尼姑偷情她也不会多事去告发。
今晚会发生的事于她也无甚关系。
她想尽可能少地参与这个世界的活动。时机一到,她会挥挥衣袖,作别此山的全部云彩。
她再抬头,发现亭中已空,那两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离开。她从草丛中猫起腰来,一步三纵地下山。
快到西院时,她突然觉得心口一痛。从前她有点胃病,加上一点低血糖,没吃饭时会很难受。到这里后每天粗茶淡饭都吃得很饱,没再发生过她差点忘了。现在突然痛起来,她有些迷糊是不是晚饭没吃够。难道饭量又增加了?她放慢脚步,捂住胃部,走回西院院墙和悬崖之间的交界处,准备翻过去,回小屋吃点旅行时带的胃药,然后歇息。
刚走到后院墙外,突然听到有人大声说话:“没有。”高亢的女声。
另一人压低嗓子说:“这一阵我也没来。时间也差不多了。只怕是处理了。逆功杀人无形,翠烟门一贯慈悲,嘿嘿。”阴恻恻的笑声。
之后是嘈杂的翻箱倒柜声音。半晌,那高亢声音说:“找到了。咱们快走。”
她在墙外又停留了会儿,心口觉得好一些,加之没再听到什么声响,于是站起来,探头朝墙内望,静悄悄的树影摇动的院子。她翻过墙,走近自己小屋,不禁吃了一惊。
所有东西,包括桌椅四脚朝天,柜子和床横七竖八侧躺在地上,背包里面的东西被拉扯出来乱扔一气,一派狼藉。床下她藏小包的木板被整个掀起来,身份证、信用卡乱扔在地上,那枚梅花金耳环不见踪影。原来一直有人惦记这耳环,取走就取走吧,何必搞得乌烟瘴气。她蹲在地上收拾东西。发现自己的旅行化妆包也被扯破了撂在地上,里面大部分东西连同她的沐浴用品都不翼而飞。地上还有个摔得裂开的娜斯胭脂盒子,碎了一地红粉。收拾完毕,发现那套藏族女装也不见踪影。这段时间她一直很乐意让静沫妙尘分享她的“现代”洗沐用品,但人家没兴趣。不过那套藏衣除了斜领和围裙绣工别致精美外,整体做工马虎,布料也差强人意,样式大概也不符合这时代的审美。也不知小偷拿去做什么。至于那些化妆玩意儿做工都相当地道,质量也是一等一的。包括一块洗头用的茉莉香皂,幽香扑鼻,女孩们多为之倾倒,被看中不奇怪。那个有高亢声音的女人可能也是个翠烟山的俗家弟子,耐不住寂寞,三天两头偷跑到人迹难至的西山峰和人幽会。也难为她连夜走索道。更难得那男人躲躲藏藏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见情人。
她把桌椅箱柜重新摆放好,因身体不适,随便擦了擦身,就睡了。这一觉到第二天晌午才醒。醒来发现迟了,奇怪妙尘为何不来唤她。妙尘督促她练功一直是很严格的。她匆忙跑到外面院子,见院门敞开,四周一派奇异的寂静感觉,不见一个人影。回头上大殿,抬眼就看到横躺地上的妙尘。颜色青黑,口鼻歪斜,姿势僵硬,显然已死。
她吓得瘫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