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舒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她快被诸儿这个喜怒无常的二世主折磨崩溃了。时而他像一团烦人的浆糊,黏黏稠稠得粘得四处皆是;时而他把整张脸拧巴得似在经历着巨大的痛苦;而大多数时候,则如眼前这样,一张苍白如纸的脸阴沉得快要掉到地上。
外面的喧闹声,和着店内的嘈杂声,让空气都飘起了那叫做烦躁的滋味。最要命的是,在林舒的正南边方向坐着一位眼神里蕴含着丰富意思的男子,肆无忌惮地盯着她看,这一切都厌烦得让林舒味同嚼蜡。
林舒放下手里的碗,里面还躺着半碗米饭,“大哥,你慢用,我先去车里打一会子盹。”
林舒也不指望诸儿应她,起身去了候在门口的马车里,才刚眯了一会儿,书音就钻进车来,“公主,太子吩咐奴婢过来侍候你。”
林舒闭眼点头,突然听到车外有人凄厉地说道:“我跟你们拼了!”接着就是一阵拳打脚踢的声音。
林舒连忙睁眼,挑起车帘向外看去,正见一人蜷缩在地上抱着肚子呻吟,夹杂着含糊不清的咒骂声,地上则零星散布着血迹,整张脸都淹没在鲜红的血液中,让林舒不自觉抖了一下,围在他身后的人没有一个敢出手相帮的,她来不及深想,立刻下车来,问近旁的侍卫,“怎么回事儿?”
侍卫不敢答话,偷看了诸儿的马车一眼,林舒只好朝队列最前方马车走去,正巧诸儿挑帘对侍卫问道:“为何还不出发?”语气很是不悦。
他对上林舒的眼睛,表情顿在一半,不知该作何反应,显得有几分痴傻。林舒倒是大方地对他一笑,“大哥,那个躺在地上喊痛的人怎么了?我看他刚在坐在我对面时还好好的。”
“哼!他错就错在多长了一双眼睛。”诸儿的脸上很平静,“他不该看你,尤其还不怀好意。”
时间、空间、万事万物在这一刻都如停止了一样,林舒不敢相信她所听到的话,她觉得不是诸儿疯了,就是她傻了。
会有这样的人?嗜血、残忍、暴虐、而又可怜?他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毁了一个人的眼睛?
林舒觉得自己的骨头缝都结了冰,冷得她在晨光中都战栗不止,脑中晕眩,仿佛整个世界都旋转起来了一样。林舒不知自己怎样回到车中的,这时,车队已经驶出了平陆。
林舒倚着车壁,一会清醒,一会糊涂地睡去醒来。最后一次睁眼,夕阳已经落山了,书音低头整理着包袱里的衣服。诸儿挑帘进车来,林舒一闻到他身上的味儿,立刻又闭上了眼。
“文儿还没醒?”
书音轻轻嗯了一声,叮叮当当一声响后,诸儿走了。
林舒听到书音轻叹了一声,又过了半晌,她才再度睁开眼来。
“公主,你饿了没有?”书音见她醒来,微微笑道。
林舒点头。
书音下车去了,外面传来她吩咐厨娘准备晚膳的话。
林舒直起身来,抱膝坐着,眼前的包裹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解开系着的结,里面是早晨诸儿命人扔到大街上的那些小物件,一样不少。
林舒无奈地摇头,到底是谁的脑子坏了?
书音端着晚膳上车时,林舒正看着包裹里的东西发愣,书音伺候着林舒用膳,然后说道:“公主,包裹里的配饰是太子差人又去买的,她知道你为今早的事不高兴,所以想哄你开心。”
林舒慢慢咀嚼着嘴里的胡萝卜,心想,我不高兴?天作证,我只是无奈。
用过膳后,诸儿又来了,林舒闭眼假装熟睡,诸儿知道她故意在跟自己置气,于是坐到她身边说道:“我并没有错,也不会向你道歉,不过你却不该生我的气,你知道这样我会多难受?”
“太子,我不是你的奴隶,所以无需遵从你的命令,去厚颜讨好你。”林舒仍然闭着眼,语气冰冷地说道。
诸儿心里的某个地方像是被人狠狠地抽了一下,他不自觉地捏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肉里,他也没有感到疼痛。
书音一会儿看林舒,一会儿看诸儿,一脸焦虑。
许久,诸儿才开口说道:“为了一个外人,你竟然对我说出这样令人伤心的话,任何人都可以对我姜诸儿这样,唯独你不能够。”这句话透着极大的疲倦,消磨了人的神采奕奕。
“王兄,是王妹失言,这就向王兄赔不是,还望王兄莫责怪。”语气却没有丝毫歉意。
诸儿也听出来了,愣了半晌,才黯然离去。
侍卫们已经扎好营了,林舒移到帐篷内,帐外诸儿领着众侍卫围着篝火大声吃喝,这时,灯里的油已经烧尽了,帐内的光突然暗了下来,屋外的人影倒映在帐篷上,晃来动去,书音加了油,拨了灯芯,又再度恢复光明。
“书音,你跟太子这么多年,你可知道他是怎样的一个人?”林舒看着书音的背影问道。
书音的背部僵了一下,然后她转过身来,面对着林舒,想了半晌,这才幽幽说道:“是个可怜人。”
林舒倒未料到她会如此答话,“他做了那么多残忍的事,难道你不恨他?”毕竟他曾经暴打过书音。
书音摇头,须臾后,笑道:“公主,奴才哪里有资格对主子心怀恨意?”
林舒也醒觉自己问了一个傻问题,却又不想如此结束这个话题,于是继续问道:“抛开这些尊卑之分,如果你们是平等的人,你会恨他吗?”
林舒担心她不敢实说,于是又加了一句:“说真话,我不会怪罪你的。”
书音真的开始认真的思考起来,表情庄严而神圣,她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她一直认为主子做什么都是对的,现在有了“假设”这个前提,应该会得出肯定的答案,不想她仍然觉得先前的看法毫不动摇,她竟一点都不恨诸儿。
“不会。”书音坚定地摇头。
林舒相信她没有说谎。
书音说道:“公主,这些年,太子的心里真的很苦,尤其每次跟公主吵嘴以后。不过只要公主对他好些,他又开心极了。公主,我多么希望你能对太子好些呀!”
林舒苦笑,反问道:“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书音被她噎得无言以对。
林舒见她对诸儿如此忠心,索性也不遮遮掩掩,“你觉得我们还像兄妹吗?”
书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噩耗,吓得连连磕头,“奴婢错了,奴婢该死!”
她哪里有错!
林舒把她扶起,“如果你是由衷地对你主子好,就该帮助他,别让他再如现在这般,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书音犹豫半晌,点头,“公主,奴婢懂你的意思。奴婢早就看出来了,奴婢还以为…还以为……”
林舒接了书音不敢说的话,“你还以为我跟王兄心里想的一样,对吧?”
书音不好意思地点头。
林舒继续说道:“那就帮他吧!不要让他臭名昭彰。”
林舒知道这么做不过是徒劳无功,她只是想在她抽身前暂保一段时间的太平,却不知她的举动对改变一个人的命运又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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