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货架上拿出一盒香粉,还未开盖,便已闻到怡人的清香,应是茉莉的香味,很清淡怡人。复又取出一盒胭脂,用指甲挑了一点,指头轻撮,便有浓浓的艳红在指尖晕染,红的浓烈张扬,红的刺眼夺目。
除了包装更为精细外,这儿的货物质量,倒是跟自家没什么不同。
这里已然是乔老板的铺子了吧?走出店铺,虽是已有准备,梨落还是在招牌下愣了一秒,黑底金字招牌上,“乔记”两个字迎着日光很是耀眼。
本来还不觉得自家有多没落,没想到,竟已成了这个样子。这条街下去,应该还有一家专卖香粉的铺子,天色还早,不如再去看看吧。
从城西到城北,走了这半天,天色早已大亮,路上置办年货的人也多了起来,大街上一派热闹喜气景象,很有年味。
蛐蛐儿画眉鸟,风筝风车轮;糖葫芦萨其马,豆糕片儿糕。
一路上各色货物玲琅满目,连着小孩子的玩物吃食也是花样百出。人都是爱热闹的,不然怎会想出这么个由头——临到年终便要热热闹闹。
又是一间乔记,这处铺子的门面大了些,却开在几个偏僻的巷子旁,有些可惜了。
甫一进门,便嗅到空气中隐隐有一丝独特的香气,抬眼看去,掌柜手中正在擦拭着一个红木的胭脂盒子,此盒比一般胭脂盒子要小,盒顶镂刻着一朵牡丹图样。
一般的胭脂盒子,有木制的有陶瓷的,半个巴掌大,盛了足够一季用的即可。掌柜的手中这个盒子,容量小并且做工精细。胭脂无非就是那么几种,此盒的做工怕是比盒中物品更要精贵,倒真有些买椟还珠的意味。
好奇心起,正想过去看看,就听的耳边传来一个声音,低回而清雅,“老掌柜,好了吗?”
一袭青衫从店铺后间挑开门帘,走了出来。那人干净的脸上点滴的粉墨也不沾,五官瑰丽,神情淡雅。
“好了好了。”那边头,掌柜的忙不迭声的应和。
那人笑点点头,接过盒子转过脸来,顿了顿,笑道:“何小姐,又见面了。”
梨落虽有心理准备,直视他脸时却依然觉得震撼万分,一时之间,心中百味杂陈,真不知该说些什么——果如昨日所料,此人洗尽铅华后,简直和苏辞一个模子同出。
对面那人复又笑笑,低了头托起盒子:“这是醉芙蓉,未出阁的姑娘还是不要用这款的好。”
梨落此时方知自己失态,应声道:“乔老板误会了,只因为乔老板太过于像之前熟识的一个故人,是以方才梨落才一时失态。”
“故人?何小姐是说三年前的邻县大户,桥渡苏家的小少爷——苏辞?”
这个名字从他口里出现的如此轻松直白,梨落还真是被惊了一跳,“是。”
柜台后的掌柜走了过来,递一个小小的单子给那乔生,临走过去了还不忘笑着插言:“啧啧,又一个认错的。”
又?“有很多人认错乔老板吗?”
对面那人拿着单子匆匆一眼,抬头笑答道:“少时便常有人把我与那苏家少爷认混,不过那家少爷不常出门,见过的人少,况且乔某生计所迫,登台献唱常敷着油彩,所以错指的人也并不多。”
乔声言调轻缓,倒也避过了三年前那一件尴尬事,没有多提。梨落心下便有些感激,毕竟当年之事也怪自己年幼无知,冲动指证。午夜梦回时总会自责,是自己害死了苏辞。苏辞,这个名字轻轻念着,便觉一阵阵的闷痛。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这个名字便已深入骨髓。经年累月,那人瑰丽的面貌却在脑海中愈发的清晰,挥之不去。
掌柜的在后台咳一声,插言道:“有错认,那也是以往,看现在,咳,还有哪个敢把我家老板跟那杀人犯扯一起?”
苏辞苏辞,杀人犯、杀人犯。这便是盖棺定论了么?
纵如此,还是不能容忍随随便便就把这三个字按在苏辞身上!正要反驳,却听得身边之人缓缓开口:“苏辞最后病死在狱中,那件案子也还没有定论,老掌柜说话要谨慎。”
老掌柜嗤笑一声:“还要什么定论?人证物证俱在,并且还听说那倒霉鬼是被自家未婚妻指认的,这还能有错?”
“老掌柜,别说了。”
梨落只觉身上一阵阵的发寒——是啊,是自己亲口指认。错一步就不能挽回,不知道苏辞有灵,会不会怪我。草巷初见时,又有谁能想到,最后竟会得个这样的下场。
走出店铺的时候,只觉得冬阳刺目,一阵阵的晕眩。自己怀疑过梅婳怨过梅婳,却从未面对过自己想过自己——如果那事真跟梅婳有关系,她自然脱不了干系。可是这事,自己却是无论如何逃不过的,毕竟苏辞——是由自己亲手指认!但是当日,他一步步走过来,可是要杀人灭口,杀自己灭口......为什么?为什么?!
“重绛色泽绛红浓重,若论明艳纯澈,远远不及红花,但是它却是新妇出嫁的首选,你知道为什么吗?”转过头去,才发现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身影,或者他一直都在。
乔生的笑如同沉静时的苏辞,和沐淡然,有种抚平人心的力量。“因为它的色泽更加庄重端肃,喜庆中又不失妇人的端庄秀色——你要闻闻看吗?”
说着话,便见乔生修长干净的手上,精巧的红盒静静躺立。
梨落强制自己收回心绪,无意识间便多望了两眼。重绛?此盒造价不低,却不知里面究竟装着什么样的难得胭脂。
“极品醉芙蓉,何小姐碰巧遇上了。”说着话,对面那人和雅一笑,轻轻除掉上面的盖子。
一股淡然冲甜的清香杳杳而来。盖子揭开,内里却并不像盒子外表那么奢华,只分了几个小格子,盛着不同色度的胭脂。
不过这香味确实清雅,有淡淡的红莲香,使人心旷神怡,梨落不由自主问道:“醉芙蓉?三醉芙蓉么?”
“呵,不是三醉芙蓉,名字不过都是取个意头而已,倒也并无那许多的讲究。”
一阵冷风过,梨落倏忽回过神来,嫂子说过,乔生和梅婳佳期在即,这盒胭脂,怕是要给梅婳的吧,此时随意打开,恐怕于理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