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广寒见沉鱼提起母亲，眼睛中隐含着忧伤，也不好再追问。当下说道：“好在你的学问，都是朕的……这样的法子，也真亏你才能想出来！”
沉鱼道：“皇上先派人到国都东门外流民聚集的地方散布流言，就说李福记附近某个地方要施粥。将流民吸引到那附近再做打算。皇上……臣妾想要求您一件事。”
李广寒见沉鱼如此郑重的表情，不由有些意外，说道：“你要求什么……只要朕能答应，定然答应。”
他回答的不爽快。沉鱼立即作出了判断。心中略略有些失望。说道：“皇上。臣妾献了这个计策，皇上定能将李福记的银钱收归国有。但是参与其事的流民也定然……臣妾恐伤了皇上的阴德。还请皇上多加筹备，不要让流民损伤过多。如果抓捕入狱的，也请皇上从轻处置……”
李广寒万万想不到沉鱼居然提出这样一个要求。望着沉鱼，心中五味杂陈，沉吟着说不出话来。
沉鱼眼角已经含泪，问道：“皇上，不能答应吗？”
李广寒还没有回答，外面突然传来了纷杂的脚步声。
李广寒脸色一变。高声问道：“何事惊慌？”
很快就听见夏有利的声音：“皇上，萧统领从京中追来要见您……”
萧楚越？李广寒走到寝殿门口，又突然回头，说道：“扣好扣子！”
沉鱼这才注意到，自己衣服上，几颗扣子还未完全扣好。想起自己就这样衣冠不整的与李广寒谈论了半天，脸也不由微微一红。
李广寒开门，恨声道：“朕连一点行动自由也没有！不过才出来一天半……京城中的人，就追出来了！”
沉鱼不由惊讶道：“皇上，一天半，您走得怎么这么急……您难道是偷偷溜出来的？”
李广寒道：“自然是偷出来的。如果光明正大出来，先是车驾，再是扈从，没有五千人，朕能上这个行宫？两天路程，非走成四天不可。再呼三喝四，打扰地方，惊扰百姓，一路蝗虫过境一般，很好玩吗？”
李广寒语气很不耐烦，沉鱼听着，心头却莫名一热。语气上却不轻慢：“皇上，您是万乘之尊。轻车简从，虽然不惊扰地方，但是扈从少了，万一有不肖之徒，惊扰圣驾，岂非臣妾之过。”
李广寒道：“你少来与朕说这些。朕来你这里，不是与你搞这些奏对的。”
正说着话，萧楚越已经直奔过来：“皇上！”
李广寒望着萧楚越。虽然是大冬天，后者却是满头大汗，满脸惶急。心中有些气恨，又有些感动。不能对萧楚越发脾气，温言道：“你什么时候追来？”
萧楚越跪下道：“皇上万安。皇上走后五个时辰，臣才得知皇上不是得病，而是来行宫了。臣心中着急，也来不及禀明皇后与宰相，就自己追来了。”喘息了一口气，说道：“路上累死了两匹马，总算看见皇上平安。”
李广寒失笑道：“什么傻话！难道你不赶来，朕就会出什么事不成？”见他那汗流满面的模样，笑道：“下去，去侍卫房沐浴下吧。这里的温泉，你也没有享受过吧？”
萧楚越并不起身，说道：“皇上身在险地，身边缺乏侍卫，臣不敢有片刻离开。”目光不由自主的掠到李广寒身后。李广寒身后的寝宫阴影里，端坐着一个窈窕的倩影——沈沉鱼。
坐在阴影里的沈沉鱼，听见了萧楚越与李广寒的君臣奏对。李广寒不明白萧楚越在说什么，她却是明明白白。
那天晚上，萧楚越是认出自己了。不过他不知怎么想的，居然放了自己一马。自己来不及收手，伤了他。调养了个把月，他终于恢复了。
他不曾向皇帝报告自己身有武功的事情，但是自己那修罗一般的形象想必已经刻入他的脑海。好在自己一直卧病，后来又被安排到行宫调养，远离君王，萧楚越也不用担心。现在得到君王偷偷跑行宫来的消息，他就吓坏了。
萧楚越……
不知怎么，沉鱼想起这个名字，心中浮起的竟然是极淡极淡的迷惘。
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男人。
这个男人，曾在半夜时候出现在冷宫院子里，对自己说：“我放你出去。”
这个男人……在发现抱着孩子的人是自己的时候，居然将自己放出去……
他，完全忘记自己的职责了……
这个男人，为什么会这样？
心里在问为什么，但是更深的心底，沉鱼知道那是为什么。因为，萧楚越……心底，有自己。
这就是答案，不用动脑子就可以判断出的答案。
但是，这样的答案，沉鱼不能接受。
李广寒听萧楚越这样答话，不由失笑道：“说什么话！这个行宫之中，除了你，还有五百精兵，就是朕也还带来三十个侍卫！除了你一个，他们都是白吃饭的不成？”
萧楚越道：“臣不敢，臣无有此意。今天天色已晚，还望皇上早点歇息。国不可一日无君，还望皇上早些回京师去。”
李广寒听萧楚越如此之说，眉梢眼角不由又浮出一丝冷厉的气息：“是你的意思，还是谁的意思？连朕的行踪也安排定了！”
萧楚越叩头道：“皇上出来的时候安排非常隐秘，臣一得知皇上出行就立马追来，并没有与皇后还有其他人辞行。皇上一身之安危，关系天下，臣不能轻忽。”顿了一顿，又道：“臣独身出来之前，曾与御林军统领桓紫英打过招呼，他当时就点起兵马前来。不过大军速度稍微慢些，估计明天早上也该到了。那时，兵马护驾，皇上就可以回去了。”
李广寒听萧楚越言语恭谨，但是却是一丝自主权也不给自己。当下不由大怒，厉声喝道：“放肆！”
萧楚越没有抬头，言辞却毫不退让：“皇上，您既然将护卫您的职责交给臣，臣就不敢轻忽。为了皇上的安危，拂逆了皇上的意思，还望皇上降罪。”
李广寒怒极，一脚就要踹过去。脚已经抬起，却硬生生收了回来。重重放下，怒道：“你下去吧！今天时间已晚，朕也好歇息了！明天早上来候驾，朕跟随你们回去就是！”
李广寒如此说话，已经是忍耐之极了。夏有利急忙小跑上来，对萧楚越道：“萧统领，还不谢恩？先去泡个温水澡，松松肌肉罢！”
萧楚越并没有起身，更没有谢恩。他又磕了一个头，说道：“皇上明鉴。皇上旅途辛劳，不是行乐之机。还望皇上回正殿歇息，勿要歇息娘娘处！”
这是什么话！
李广寒万万想不到，自己一再纵容，却换来萧楚越如此放肆！
转过脸，吩咐：“叉下去，先打他五十马鞭，让他知道一下君臣名分！”
夏有利有些为难。皇上越来越不待见萧家，夏有利是知道的。但是萧楚越对皇帝一片忠诚，夏有利也是知道的。萧楚越今天行为如此逾矩，皇帝生气，那是正常的。但是萧家不是一般人家，打了萧楚越就是不给皇后与宰相面子，后果很严重，夏有利也是知道的。
当下迟疑了片刻。其他小太监，看夏有利不动，他们也不知如何是好。
李广寒已经不耐烦起来，冷声道：“难道你们几个也敢造反了不成！”
却听里面传出了沉鱼的声音：“皇上暂息雷霆之怒。”
李广寒冷声道：“你身为后妃，不要出来多管闲事！”
沉鱼已经走了出来，在李广寒面前跪下，道：“臣妾已经认定皇上为君，发誓效忠皇上，为皇上竭尽驽钝，今天之事，不容臣妾袖手。萧统领言语逾矩，皇上略加惩戒，本是应该。但是萧统领心系皇上，昼夜不息赶来护卫皇上，如此忠诚，行宫内外，人人皆知。而萧统领言语逾矩的事情，行宫内外，知道之人，寥寥无几。如果皇上就这样给予惩戒，只怕不是奖惩之道，行宫内外五百士兵，以为皇上喜怒不定，奖惩无方，将心中失望。还望皇上从大局考虑，免了萧统领这五十马鞭的惩罚。如果真正要惩罚，也等回京师之后，会集有司，宣布罪状，让有司处理了吧。”
沉鱼一番话，慢慢说来，有条有理。其中最重要的，是提醒李广寒：现在行宫内外只有五百士兵。而萧楚越调动的五千士兵随后就来。如果惩罚了萧楚越，说不定会导致非常严重的后果。五百士兵不见得会失望，但是随后来的五千士兵会不会哗变，那就不知道了。
其次一句话，是告诉萧楚越的。我沈沉鱼已经决定向皇帝陛下效忠，竭尽驽钝，你不要杯弓蛇影，多加担忧。
不过萧楚越不见得会相信这句话。
李广寒自然听明白了沉鱼的意思。知道沉鱼的提醒有道理，但是又放不下面子，冷冷哼了一声，说道：“萧楚越，这五十马鞭，朕先记下了，你给朕下去！”
